他說的是“宮裡”,不是國舅,不是太子,也不是祁滄與祁溟,而是祁宣帝。
喻殊站起身來,揚起一個嘲諷的笑來,“終於坐不住了?”
他拂袖欲走,想到九闕仍在這裡,腳步稍稍一頓,便轉變了方向。
九闕愣愣地看著他。
她心裡隱約有猜測,她知道這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可能意味著什麼。
但他只是稀鬆平常地攏了攏她的鬢角,唇邊攜了一抹淺淡的笑紋:
“不要亂跑。”
“聽話,等我回來。”
第四十八章入宮
九闕沒有等到喻殊。
祁宣帝一道聖旨將百音閣閣主召進了宮。
百音閣在喻殊踏進宮門的那一剎那,變成了一支弓弦上蓄勢待發的利箭。
一個江湖組織不會擁有與一個王朝相抗衡的力量,但喻殊最初組建百音閣,只是以江湖組織為掩飾,暗中聯絡各方的勢力。雖然喻殊幾乎從不與九闕提及這方面的事情,但九闕知道,他早晚都會邁出奪權的那一步,也隨時都在嚴陣以待。
一旦平衡被打破,天下必將大亂。
喻殊離開前,與晏遲定下了五日的期限。離這期限愈接近,百音閣中眾人的神經就愈緊繃。
第三天晚上,百音閣迎來了一位並不算陌生的客人——
國舅薛斐。
晏遲抱臂站在一旁,目光在九闕與薛斐之間逡巡了幾個來回。
薛斐毫不在意地任他打量,“我可以幫你們帶人入宮,但我有條件。”
他總是在說“條件”,晏遲覺得同薛斐這種人講條件,就是在與虎謀皮,興許轉身的功夫,就能被他一刀捅死。
一貫伶俐的九闕此時卻傻不愣登地問道:“什麼條件?”
事已至此,薛斐也將話說得很直白:
“我對鹿死誰手不感興趣,只是祁昭不能死。你們保祁昭一命,先前的事情我們一筆勾銷。”
“我給你們時間考慮。”
他理了理衣服,起身離開,還狀似貼心地關了門,給九闕與晏遲留足了談話的空間。
晏遲不相信薛斐,所以他絕不會讓人同薛斐入宮。
更何況喻殊已經在離開前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即便是在這最壞的情況下,他們也有極大的勝算。
他看著九闕沉思的神色,不由蹙起了眉:
“方才薛斐說的話,你信了?”
九闕微微抬眼,“不是我信或不信,而是我想不想去。”
晏遲在心中盤算過九闕如今是不是轉投了太子的陣營,也盤算過太子會不會與祁溟結盟,可他也知道這些猜想都匪夷所思,根本不可能。
九闕託著下巴,“他一個人在那兒,雖說祁宣帝多半不敢動他,但我不放心。”
晏遲的心情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
隔了片刻,他不帶什麼感情地說:
“你自己想好了,別給他添亂。”
晏遲每次都在深刻地反省,為何總在喻殊與九闕面前嘴硬心軟,奈何下一次他仍然拿他們沒什麼辦法,他也只能自我說服,喻殊與九闕二人都是上天給他派來的劫數,註定讓他耗盡心血,彌補上一輩子所犯下的罪孽。
九闕往外走的時候,門開啟,迎面走來一個眸光清冷的姑娘。
她們一個在門內,一個在門外,僵持了幾秒。
這次倒是一向不與九闕多言的千瑟先開了口:
“……去找閣主?”
自九闕來百音閣的第一天,千瑟就不喜歡她。
這與九闕同顧笑之是不一樣的,顧笑之不喜歡九闕,如同小孩子的小打小鬧,九闕從未放在心上與她計較過。
但千瑟不喜歡九闕,是真真正正、發自內心的不喜歡,於是九闕也不喜歡千瑟,她們對彼此之間的不合心知肚明,避免一切可能碰上的機會,幾年來說的話加起來也不超過十句。
在喻殊遇見九闕之前,千瑟在他身上捕捉到了與自己相似的東西。
他們都在復國的路上艱難苦厄地跋涉著,喻殊走在前面,千瑟就跟在後頭,隔著不遠的距離,看著他的背影,心中很踏實,她因為看著他,才知道自己的方向在哪裡。
可九闕讓千瑟在喻殊身上看到了另外一種可能。
她第一次覺得,也許有朝一日,喻殊會從她注視的地方消失不見,牽起一個人的手,平淡安穩地生活,直至歲暮終老。
愛有時使人強大,有時令人庸俗。
歸根結底,千瑟討厭九闕,因為她擔心九闕會讓喻殊變得平庸。
他該是那登上高位、俯瞰萬里山川的君王,而不是被九闕拖累成一個隨處可見的普通人。
但在這個當下,夜色靜謐,草叢深處隱約有熒光亮起。
千瑟知道薛斐的來意,喻殊肯定不會同意九闕去宮中找他,她也知道,喻殊其實是想見九闕的。
在千瑟眼裡,喻殊為九闕打破了太多戒律,做出了太多犧牲,如今九闕終於想主動為他以身試險,大約是一報還一報,她不想攔著。
見九闕點了頭,千瑟停頓了一下,她鬆開不自覺握緊的手,有什麼東西隨著這個簡單的動作,被她一併鬆開了。
她的神色依然疏離而淡漠,也許是因為在喻殊身邊呆了太久,眼角眉梢的氣質都與喻殊很相像,連關照人的話都沒太多差別:
“你自己小心。”
九闕輕聲道了謝,與她錯身而過。
千瑟走進門,看見桌邊坐著的晏遲,不同於千瑟與喻殊習慣面無表情,晏遲的愁緒都明晃晃地寫在了臉上。
他拉著千瑟長吁短嘆了一陣,伸手攬過她的腰,將腦袋擱在她的肩膀上:
“千瑟啊,這麼多年走過來,我們好不容易。”
千瑟冷冰冰地說:“你少來。”
但她沒有把他推開。
晏遲的腦袋頂在她的肩窩上,聲音有些悶悶的:
“一會兒真的打起仗來,你就別去衝鋒陷陣了,又不是個女將軍,小姑娘嘛,儘量往後頭躲一躲。”
千瑟應了一聲,沒再開口說話。
兵戈相見的一天遲早會來。
他們既希望它早些來,又害怕它來得太早。
又是一場風雨飄搖。
第四十九章宴席
自北方雪災後,祁宣帝為表心誠,宮中已有近半年時間未大擺宴席。直至今日,沉寂許久的宮殿終於再次徹夜通明,數百酒席於殿內二字排開,仍是觥籌交錯、推杯換盞的盛景。
祁宣帝的目光在席間逡巡,停留在喻殊身上,微微凹陷的眼眸裡閃過一絲意味深長的光。
一列身著輕羅的女子魚貫而入,在階下站定,盈盈施禮。琴聲漸起,搖曳的燭火將女子曼妙的身姿印在垂地的黃幔上,一曲水袖舞行雲流水、身韻合一。待樂聲止息,薄紗遮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