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所謂,又不是沒碰過。”
語歡將他整個人抱在懷中,明明沒使什麼力,春松卻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髮香體香繞著轉,春松覺得頭很暈。許久,才聽到語歡在身後念道:“人生無常,時不我待。”
這一夜,春小爺睡得很香,語歡依舊無眠。
翌日,春小爺在府裡瞎逛,忽然聽到一個訊息,腦子再次被炸開了花:前一天下午,語歡逛街回來,在水池邊坐了一個時辰,鑽進春二爺的房,兩個時辰後出來,褲子上染了白花兒。
一年後,蘇州。梅雨時節,細柳如絲。閶門高樓閣道,雄偉壯麗。蘇州最大的賭坊內,嘈雜聲幾乎掀了房。春小爺走進去,蹙眉四處探詢,最後目光停在堵坊的角落,一個男子身上。
那男子一手釘,一手壺,撮一口棺材釘,喝一口燒酒,很是自在,很是怡然。春小爺走過去,一手奪了他的釘頭,惱道:“叫你別這麼吃,多邋遢。”男子笑道:“行家說,鐵鏽能把酒中的沉香給拔出來。這是蘇州老酵的吃法。你在蘇州活了十來年,白混了?”
男子衣著隨便,腰間綁條大金鞓帶,趿著鞋,故意露出鞋底的金邊兒。若換作一年前,他自己看到有人這麼打扮,一定會說那人土到家了,定是個暴發戶。一年前,任他穿得再破爛,眉宇間那點清高之氣,用皂角也甭想洗落。可現在,沒人認得出來,他是復語歡。
春松一看到他這副市井相,便會煩躁得寒毛直豎,說話口氣也變了個調:“回去,我二哥今兒在家裡頭說,你再輸些錢,就會把你趕出去。”語歡揚起下巴,俊美依舊,光彩不再:“他捨不得的,沒了我,他那棍兒都別想再站起來。”
春鬆氣極,一耳光甩在他的臉上,清脆響亮,卻沒人看他們。語歡揩揩臉,靠在牆頭,一副無所謂相:“打夠了?打夠了就回去。怎麼說,我也是你二哥的人不是?”
春松憤然道:“復語歡,你……”語歡左手食指頂上右手心,噓了一聲:“我不姓復,不好意思。”春松努力平息呼吸:“你就這麼自甘墮落?”
吐掉棺材釘,釘子落在地上,咚一聲清響,語歡大笑道:“哈哈哈哈,賭博就是自甘墮落?人生就是一場賭博,照你這麼講,大家都在墮落。再說,哪隻烏鴉能白白淨淨?哪個賭徒能磊磊落落?”春松道:“你嘴硬,我說不過你。但是你不是蠢貨,對還是錯,自己清楚!”
春鬆氣走了,語歡靠在椅子上,翹著腿,樂不可支。
成敗只在一念之間。當一個人過分挑戰自我極限的時候,往往就是孤注一擲。
一年前的語歡,心頭盛的只有四個字,復仇,再起。聽了三腿狼的故事,明白了不探虎穴,不得虎子,於是撞釘子,把能丟的統統丟掉,一頭紮上春二爺的床。由開始的彆扭,到順受,到羞澀,到主動,到放蕩,經歷了約莫半載的程子。
這一年,春二爺的生意流年不利,九成是因為復語歡。天天待床上,懷抱美少年,奔赴巫山,就是神仙,都沒心思去管那些雜七雜八的事兒。春二爺佔到便宜,忽略老孃們兒,銀子大把大把地甩,全扔給語歡,就把曾說過的話忘乾淨了。
春二爺忘掉,語歡沒忘。他揮霍過的銀子,比春二爺十年賺得還多。響金白銀他不稀奇,他一直在等。等春二爺為他引見天地教的主子。
頭兩個月還好,時間一長,語歡開始耐不住性子,還道是春二爺沒享受夠,於是,努力在床上賣弄風情。春二爺給了他更多的銀子,對天地教的事,卻隻字不提。
四個月後,語歡終於忍無可忍,問起天地教的事。春二爺敷衍道,隔兩個月再說。於是這事又石沉海底。語歡繼續當狡童,春二爺繼續當主子。
壇口封得住,人口封不住,只要是秘密,就有被人發現的一天。到了冬天,語歡在路上聽說,前些日子,賞教主去見過九皇子,倆人關係好得不得了。這訊息對語歡來說,無疑是個晴天大轟雷。飛奔回春府,準備質問春二爺,卻碰巧偷聽到春二爺與春小爺的對話。春小爺氣急敗壞,春二爺氣定神閒。春小爺說,你這麼做是在騙他,若他知道,定要你好看。春二爺笑得特舒暢,他能把我怎麼樣,殺了我?還是扳倒我?他現在連武功都沒了,廢人一個。
語歡自然崩潰,春小爺一走,立刻踢進門,對著春二爺拳打腳踢。春二爺大吼瘋狗咬人了,喚人把他打了一頓,扔在後花園,雪地裡,潑一桶涼水,淋個通透。
大冬天的,雪有半尺厚。語歡坐在雪地裡,烏龜似的縮成一團,坐了一個通宵。只要有點良心的人,都會看不下去。第二天,春小爺起來,看到院子裡的雪人,心疼得淚花直流,揹著雪人回了屋,棉襖被子一層又一層。
語歡還是病了。腦殼頂的溫度,火爐比了都得含恨而死。春小爺守夜守得面黃肌瘦,抓住語歡的手,哭得淚眼汪汪,說語歡你這村旮旯,別再想飛黃騰達了,住這兒,我賺錢養你。春二爺大步跨進門,見語歡這樣,突然覺得無比窩火,說復語歡,你把世界想得太簡單了。你一個大男人,還真當自己是傾國美女?想靠裙帶關係博取天下,黃樑美夢還差不多。
澆了一個晚上的雪,語歡還真成了雪人。從那以後,要語歡說一次話,比聽狗哭還難。
再一個月,春小爺帶著語歡出來逛,無論拿什麼東西哄他,都提不起興致。最後路過一家堵坊,語歡說要進去看看。難得語歡說話,別說是堵坊,就是墳場,春小爺都會領著他跳。殊不知常言道:只可救苦,不可救賭。這一進,就徹底栽進去,再出不來。
接下來,語歡的變化叫翻天覆地。這孩子學習能力自小就強到變態,短短几天內,罵髒話,吐唾沫,玩女人,耍流氓,出老千,嚼釘酗酒,統統學成極品。春二爺原本很反感,卻因著語歡的另一個本領,放過了他。那就是吹簫。在風月場子混多了,看那些娼妓吹簫,漢子們都會爽到極點,給了更多的銀子,語歡回去試了一次,果然大發財。
之後的事不用贅述。從小賭到大,十賭九輸,兩個月內,春府給他輸得大出血。終於春二爺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開始管教。勸過,罵過,打過,沒用。偏生又放不下這玩具,只得天天辱罵之,暴打之,凌虐之。語歡無所謂,過著自己的小日子,輕鬆又麻木。
突然想起這幾個月發生的種種,語歡撲哧一笑,諷刺又鄙夷。叼著跟牙籤,眯著眼搖色子,卻見所有人都出了門。搖搖晃晃跟著去,語歡斜靠在門口,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
轆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