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雜沓而來,語歡打了個呵欠。人群自動讓開一條道兒,語歡伸了個懶腰。幾十人騎馬從遠及近,帶頭騎的是白馬,小卒騎的是黑馬。語歡慢慢睜開眼。
第十五章 追逐
騎著白馬的男子,意氣風發,神采英拔。龍紋錦衣華美,雪白披風飛揚。別說姑娘,就是老頭老太太,都要探頭去看個仔細。男子的目光一直望著遠方。
一餘年沒見,變化竟這麼大,少了幾分少年的青澀,多了幾分男人的穩重,只是秀美依然,高貴依然。似乎多看一眼,都是對他的褻瀆。語歡又打了個呵欠,趿拉著鞋,走回堵坊。
人們陸續走進來,屋內空氣燠熱,牙籤在語歡的嘴裡飛速打著轉兒。語歡大吼一聲:“來啊來啊,開了開了!”拿著筒子,在空中使力搖,骨碌碌的聲音,就像人的心跳。
筒子往桌上一扣,語歡又喊道:“三個六啊三個六,你們押!”有漢子笑罵道:“你這狗孃養的,就知道三個六!要真出了三個六,老子賭死你出老千!”
語歡回罵:“你這尾巴燒黑的黃貓兒,你娘養禿頭驢的,爹壓三六惹你了?嚼舌根的老殺才!”那漢子道:“瞧你那嘴爛的!老子說不過你,快開,等著掏腰包罷!”語歡罵道:“開就開,爹還怕你不成了?”語畢,揭開筒子。
四六六。
語歡抱頭號叫:“乃麼豁特!老蒼根,他奶奶的雄啊,你格鹽鼻頭出蛆,小赤佬昏特哉,鍾生,鍾生啊啊啊啊!”漢子揮舞著雙臂,差點跳草裙舞。語歡捶胸頓足,撈了牙籤指著漢子:“我跺了你鴨的!你這雄茅廁,繼續噴糞吧!”一邊罵,還一邊拍桌,弄得整個堵坊烏煙瘴氣。
方罵到一半,有人的頭都抬起來,賭場中一片寧靜。一張張麻木或疲憊的臉,在燭火下顯得更加可怖。語歡還在捶桌洩憤,捶一捶的,捶不下去了。大家都這麼嚴肅,他總不能罵街耍潑。順著別人的目光,語歡繃著臉回頭。這一回,就徹底僵住。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顧盼神飛,滿座風生。
語歡化了粉兒,都不會忘記。那一雙世間最亮的眼眸,那一張傾城絕世的容顏。只是,此時此刻,他寧可自己已死,也不希望讓這人看到自己這個樣子。
就是身被撕裂,心被磨碎,也不願意示弱。復語歡一直是這樣,變再多,也還是改不掉這一點。那些人若不是知道此人身份,就是看傻了。語歡心笑他們是白痴,搖著筒子道:“開了開了!”
可是,沒有人理他。
語歡自討沒趣,把腰包取下,扔在桌面上。元寶砸下的聲音,很有闊氣的味道。語歡傲然一笑,轉身,大搖大擺地從鳴見身邊走過,如同走過一個陌生人。
擦肩而過的瞬間,語歡深吸一口氣。聲音顫慄,像極了哭喊後的抽泣。
深藍帳簾上,一個大大的賭字,語歡走過去,掀開。陽光透進來,刺得他微微眯眼。軟布滑落,出去後,又是截然不同的世界。街上熱鬧,卻毫不嘈雜。
語歡在街上走著,陽光很強烈,身上卻冰涼。自上次大病以後,生活作息一直紊亂,等於沒有恢復。不由自主抱緊雙臂,語歡傻笑著,卻有人匆匆走到他面前,擋住去路。
語歡笑道:“這位哥兒,道這麼寬,你非堵我的不可?”
鳴見道:“我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杭州。前些日子,才找到這裡。”
“然後呢。”
“沒有然後。”
“那我走了。”
“語歡。”
“拜託,有事請一次說完。謝謝。”
“你過得如何?”
語歡仰頭大笑,拍了拍腰間的金帶:“你沒看到我扔的錢麼。沒了晨耀,我還能過上好日子,你不服是吧?老天待我就是好!沒事我走了,別在這裡擋著!”
鳴見道:“開心就好。”
語歡道:“我就是死了,都是笑著死,九皇子殿下,草民可否退下了?”
鳴見笑著點頭。
語歡繞過鳴見去了。幾名隨從立刻跟過來。鳴見站在人群中,垂著眉眼,笑容褪去。整個人僵在原地,尊貴如同神像,僵硬如同神像。
語歡回到春府,方一進去,便被一幫子家丁抬起,扔出來,重重摔在地上,滑過很長一段路。隔著衣服,面板被擦破,隱隱浸血,語歡慢慢坐起身,乾咳兩聲。
春二爺走出來,居高臨下看著他:“若我不去查賬本,還不知道你這賤貨這麼能敗家!賭一場輸了八萬兩,你當我們家是開銀庫的?有你這種小雜種在,晨耀怎可能不敗!從今天起,你別再回來,不準去找春松,否則我打斷你他孃的狗腿!”
語歡用袖子蹭了蹭嘴唇,乾笑道:“二爺,您不要語歡服侍了?”春二爺怒道:“就是你這淫貨,天天爬床,才害你爺爺生意虧成這樣,你他孃的你怎麼就這麼賤,這麼騷,這麼不要臉?你現在就是在這舔我,我都還是那句話:下作的公婊子,滾你孃的!!”
語歡毫不覺羞恥,只媚笑道:“二爺,怎麼這麼快就膩了?真不想再試試了?”
春二爺惱了,吼道:“來人,給我把他廢了,再扔遠點,我不想再看到他!”話音剛落,便聽見吭的一聲,一把劍飛馳而過,不偏不倚,正好穿透春二爺的鎖骨,將他釘在牆上。
春二爺慘叫一聲,聲音極像殺豬。血順著傷口流下,全身發抖。
接著,一道白光閃過,一個頎長的身影落在語歡身邊。春二爺原想罵人,一見那人的臉,立刻軟嗒嗒:“九,九皇子殿下,這,這……”
語歡撐著地,想要站起來,無奈身子像散架般,動一下便疼得徹骨。鳴見蹲下來,看了語歡許久,眉頭微蹙。語歡看著別處,皮笑肉不笑。
一隨從道:“主子,這人怎麼處理?”鳴見輕描淡寫道:“挑了他們家。”語歡斷然道:“不行。”隨從茫然。鳴見頓了頓道:“把這個姓春的打一頓,閹了。”
春二爺恐慌地搖頭,大叫求饒,卻給人拖下去,殺豬聲久揚於宅院。
鳴見伸了一下手,又收回去,站起來道:“把復公子扶起來。”隨從還未動,語歡笑得很尷尬:“不必。”鳴見看著語歡的肩,皺眉道:“疼不疼?”
語歡垂頭一看,不過破皮小傷,流了點血,便作出痛苦的樣子:“疼,當然疼。我何時受過這麼重的傷?”鳴見道:“是麼。”語歡笑道:“是。”鳴見道:“跟我走。”
語歡一瞥嘴:“你這問題還打算問幾次?還打算要我回答幾次?”鳴見道:“這不是問題,是命令。”語歡樂了:“好大的皇威啊,我好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