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故事。”春二爺笑道:“是,殘忍。但是更加現實,不是麼。”語歡沒牙沒口,傻愣著。春二爺端起燭臺,想了想又放下,敲敲燭臺:“想當初,我連這玩意都買不起。我發家就靠這故事。”又拍拍語歡的肩:“我先睡去,你也早歇息了。”
語歡看著那燭臺,騰騰兀兀。最後吹了燈,蜷縮在床,一宿無眠。
第十四章 狡童
只有修橋鋪路,沒有斷橋絕路。這是春二爺的座右銘,也是他的口頭禪。一些時日過去了,春二爺天天在語歡耳朵旁念這句話,念得語歡搓手跺腳,只好用澆花以洩憤。未料到澆花也澆不暢快,在園子裡走一圈,春小爺施施而來,龍姿鳳採。
語歡一邊抖著噴水壺,一邊笑道:“松兒,有何貴事?”春松道:“你倒是事無鉅細。”語歡道:“管山吃山,管水吃水麼。”春松道:“我不和你胡扯,陪我上街去。”語歡道:“我是園丁,不是書童。”春松驢臉瓜搭:“叫你去就去,少不了銀子。”語歡放下噴水壺:“小渾家的錢,相公怎敢收?”春松道:“少跟我唇三口四,滾走!”
語歡喜容可掬地伸出手,一爪子勾住春松的小腰板,往身上一帶,指了指門口:“娘子,走吧。”春松回一爪子,打下語歡的手,飛速走了幾步,走完後又回頭道:“咦?你竟沒有強來,真難得。”語歡心中一涼,明知道手上無傷,卻仍忍不住將雙手藏在背後,強笑道:“怎麼?你還希望我強來不成?”春松又使力哼了一聲,徑自走出去。
見他走遠了,語歡伸出雙手,用勁全力握了一下,軟塌塌的,真是捆雞都難。腦中又一次浮現杭州經歷的種種……閉上眼,晃晃腦袋,跟著出去。
與春小爺走上一段,語歡彷彿看到了從前的日子。是個人,都會對春小爺臻臻至至,溜鬚拍馬。上馬一提金,下馬一提銀,那真的叫風光無極限。
認出語歡的人不少,因著春松的關係,態度也還算和藹。只是與以往不同,無人會將目光先停在他身上。那些以前見他就狂捧鮮花的人,看他的目光,多少都有點歧視和同情。歧視也就罷了,語歡最討厭的,就是同情的目光。寄人簷下的感覺,他算是體會到了。
趁著別人在與春松攀談之際,語歡開溜。獨自一人走一段,心情舒坦許多。但凡想到身上穿的衣服是別人的,用的銀子也是別人的,那感覺,就跟吃蘋果吃出半條蟲子似的。
走著走著,路過一棟高樓,奄忽聽到街邊傳來敲鑼打鼓聲,人群喝彩聲。語歡走近一看,發現黑壓壓的人頭,集體朝著那高樓上看。
飛簷反宇,釘頭磷磷,大紅緞子綁了整個屋,還繫上朵大紅花,土拉八幾。大紅房子上站個姑娘,相貌湊合,算是眉清目秀,大凡及得上仙仙的四分之一。姑娘穿著件大紅袍子,木佬佬俗不可醫。這都算了,手中竟還捧著團大紅球,真是土到人神共憤。
語歡心中暗叫一聲格老子,婚姻大事,怎能如此草率?他這輩子最聽不得招親二字,更見不得有人招親。以前,語歡一看到拋繡球招親,就會去妓院找人來接。杭州城這些個年都無人拋繡球,就因為幾個有錢人家的小姐,統統嫁了鱉爪龜公。
復小敝腸,存心不良,健步如飛,走近紅房。
遇一家丁,家丁攔路,問其故,曰:無請帖者與狗,不得進入。
他外公外婆的鶻突帳客作兒,天打五雷轟,肉眼無珠!蘇州人都一個狗脾氣!
語歡惱了,想要強行進入。那家丁總算給了點情面,說你報上身家姓名,就替你捎個信兒問問,或許可以通融。語歡說,我叫李語歡。
家丁說,一年前你要來這裡,改姓復,繡球不拋了,小姐直接讓你抱走。
語歡氣湧如山,你那醜小姐,復小少爺我還看不上呢!孃的,這就是人嫌狗不待見!少爺我不娶了總成?翻了個白眼珠子,轉身就走。家丁無意挽留。
就在這時,來了個人。玉砌的臉,柳彎的眉,腰間的玉墜兒敲得叮噹響,只重衣衫不重人的家丁眼睛開始發亮。玉人兒無視家丁,走過來倆眼一橫語歡:“我找你老久,別瞎逛。”
語歡還未接話,家丁便插嘴道:“咱們家額骨頭碰天花板叻,竟碰上春小爺,哎呀呀,快進快進。”春小爺不正眼瞅他,翹著嘴皮道:“你拿什麼來讓我進啊?美女?銀子?”
家丁呆了。
“你家那小姐,能配得上我?滾到你那村旮旯拋繡球去。”春小爺一語定江山,“語歡,你格欣賞水平越來越臭,這檔次的都要?小爺我給你找十個一百個。”
這時,走出來箇中年男子,那眉眼,那俗氣,一看便知道是小姐的老爹。中年男子給春小爺打了招呼,又對語歡笑道:“敢問,閣下可是復小公子?”語歡一怔,沒有說話。春松道:“劉老爺子,你自個兒回去管你女兒拋繡球,小爺我路過這裡,你都要拱出來說幾句。”
劉老爺子笑道:“春小爺和復小公子的事,我多少知道一點。復小公子眼力好,運氣好,找了小爺,等於找了重生爺孃。人生無常,時不我待,小公子要好好把握。”
劉老頭子故意拿語歡開涮,顯而易見。可惜這話在春松耳裡,聽去便沒那麼刺耳,揮揮手,拖著語歡走。劉老爺最後那個笑容,真是意味深長,語歡怎麼看怎麼刺眼。
回府,分開,沐浴,用膳,閒逛。春小爺四處尋語歡,如何也找不到。覺得無聊,只好回房裡睡覺。結果剛躺下來,門就被推開。春小爺刷拉一下坐起來,見語歡站門口,穿著褻服,臉上沾了些水珠子,頭髮溼潤,從水裡頭拎出來似的,亮晶晶,黑烏烏。
語歡一直沉默,狡美的樣子看得人心癢癢。春松的自戀癖又犯了,往床頭一靠,媚眼一拋,笑得好不暢快:“復語歡啊復語歡,當年小爺我就說過,配你,我是綽綽有餘,跟你一塊兒,那叫暴殄天物。現在咱家養你,你乖著些,小爺自不會虧待你。”
最後一句話,這神情,這調調,明擺著是在模仿語歡。
自家敗之後,語歡的身子骨就一直瘦弱,這會子穿得少,白生生的衣服貼著,肩膀看去就倆字,脆弱。春松心頭忽然一疼,乾咳兩聲:“有什麼事?站門口裝鬼呢。”
語歡輕聲道:“松兒,我想和你一起睡。”
轟隆隆!春松的腦子被炸開了花。還未來得及說話,語歡便走過來道:“我只和你一起睡,不會碰你,好不好?”春松脹紅臉,往裡頭縮了縮,讓他躺下來。語歡伸手環住他的腰。春松背過去,又往裡頭靠了些,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