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小博大”的併購方式,興起於歐美,國外會以發放垃圾債券的方式籌資,而在國內,主要是透過預先質押被收購公司的股權向銀行借款來完成收購。這種方式的優點是收購方資金壓力會大大減輕,缺點是一旦資不抵債,無法償還銀行的高利息,別說提高股價,一不小心反而會動搖根本。
鬱濘川道:“高利息,高風險,其餘股東不一定同意。”
他說得婉轉,其實“其餘”股東就那一位——公司的最大股東,唐湛的父親唐山海。
因為申鑫減持的事情,唐山海知道後大發雷霆,把唐湛在電話裡罵了個狗血淋頭,那音量就是在旁邊坐著的鬱濘川都能清楚聽到。以前他只知道他們父子關係不好,但不知道唐山海竟然是這樣霸道不講理的人。他完全將唐湛的努力和付出放下腳下踐踏,沒有半分體諒和理解。
他無法想象唐湛過去到底是怎樣在這樣的氛圍下長大的。
“他不同意,也要做。”唐湛終於關掉了那個令自己頭暈眼花的頁面,抬頭衝鬱濘川笑了笑:“放心,我會說服他的。”
這事宜早不宜遲,唐湛隔天起了個大早就去跟唐山海請安了。一進門,與嚴婧撞了個正著。對方戴著一副寬大的墨鏡,幾乎遮住大半張臉,見到唐湛時有意躲閃了一下,只簡單打了個招呼便匆匆離去。
唐湛盯著她的背影沉思片刻,回身問傭人:“她和我爸是不是吵架了?”
如果他沒有看錯,嚴婧那臉還是腫的,再厚的粉也遮不住唇角的青紫。
“先生和太太的事,我們不好多說。”傭人滿臉尷尬,衝他露出一個心照不宣的笑來。
聽話裡的意思,那就是吵了,還吵得挺厲害。
唐山海確診帕金森後身體一天不如一天,迅速惡化的病情使他如今只能長時間臥床休息。
唐湛進到臥室時,臥室的窗簾都拉著,屋子裡瀰漫著一股空氣不流通所產生的憋悶感。唐山海手邊放著一臺iPad,靠在床頭,臉上戴著老花鏡,神情平靜,像是睡著了。但等唐湛走到床邊,他又很快睜開了眼,絲毫沒有睡眼惺忪的感覺,瞧著萬分清醒。“來啦。”唐山海抬抬下巴,讓他坐到放置在床邊的單人沙發上。唐湛坐定後,先是問候了番對方最近的身體情況,被唐山海不耐煩地打斷後,頓了頓,再開口便是今天來此的主要目的。唐山海聽了他一番話,脫掉眼鏡,捏了捏鼻樑道:“收購?收購誰?”唐湛將夾著的檔案袋遞給對方,裡面有他叫戰略部做的收購可行性分析報告。
“水杉蘭,一家連鎖經濟型酒店,全國分佈三百家門店,在越、緬、泰國也有布點。收購它,既可以補足貴禾天儀在經濟型酒店這塊的短板,也能透過併購案增強市場對我們的信心,我個人認為是個不錯的選擇。”
唐山海翻看著厚厚的檔案,最後可能覺得太費神了,將它們重新塞回袋子裡丟到一邊,閉上了眼。
“你接觸過他們了?”
“我接觸過他們的幾個大股東,諮詢了他們的報價意見。”
“沒有接觸過他們的管理層?”
“還沒有。”
唐山海沉吟片刻:“協議收購耗時太長了,流程繁瑣,扯個一兩年也是常有的事,我們等不起。”
唐湛抿了抿唇,下頜有些繃起。
“那您的意思是?”
唐山海道:“不用知會他們管理層,直接股票收購。”
唐湛一驚:“惡意收購?”
所謂惡意收購,是與善意收購相對,指不經過標的公司管理層,突襲式的收購行為。如果說善意收購是文明人坐在談判桌前的友好協商,那惡意收購就是野蠻人在午夜的進攻。
“惡意收購會帶來更多的風險和成本,它的過程是不可控的。”唐湛並不支援唐山海的這項決策,“爸,萬一把水杉蘭惹急了,遭到他們的激烈抵抗,對我們百害而無一利啊。”
唐山海不覺得自己的決定需要經過唐湛同意,在前兩年,他或許還能稱得上一位英明的領導者。可在女兒去世,身患惡症後,他的睿智與身體的活力與日遞減,性格孤僻不說,簡直到了剛愎自用的地步。
“有時候做生意就是一場豪賭,沒有風險哪裡來的回報?你做槓桿就沒風險嗎?一樣是高風險高成本,再高一點又何妨?”
唐湛有些急躁:“風險和成本自然是越低越好,怎麼會越高越好呢?你既然讓我掌管公司,在這樣的重大決策上就應該尊重我的決定。”
“你懂什麼?”唐山海的語氣不耐煩起來,“我們停牌止跌,現在又去收購水杉蘭,你以為對方不知道我們為的什麼嗎?他們明白我們的需求,很可能就乘機抬高價格狠敲我們一筆了。既然這樣,我為什麼還要做協議收購?我寧可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這完全是你的假設,沒有任何事實依據……”
“事實依據就是我從商多年來的經驗!唐湛,你只是個代理董事長,我仍然是貴禾天怡的實際控制人,你要是不能認同我的做事方法,我可以找個認同的人做你現在的位置。”
唐湛被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要不是心中對唐家還有一點留戀,他真想現在即刻轉身就走,讓唐山海去找另一個傻逼接這燙手山芋。
他與唐山海對視片刻,在短暫的劍拔弩張之後,漸漸鬆弛了肌肉,軟下了態度。
“我知道了。”他不再堅持自己的主張,“我會讓併購小組啟動股票收購方案。”
與唐山海的會面持續了一個小時,從臥室出來,唐湛沒有多留,也沒有用飯,匆匆離開了唐家。
他的遊說不能說完全的失敗,但也不怎麼成功。
未來會怎麼樣,他過去從來不忐忑,現在卻有些迷茫。
回到家,他覺得很累,便合衣在床上躺了會兒。不知過了多久,耳邊響起開關聲,他睜開眼,有些不太適應驟然亮起的燈光。
“我一直打你電話你都沒接,就想著過來看一看。”鬱濘川走到床邊,伸手探向唐湛的額頭,“怎麼了,生病了嗎?”
唐湛仰著臉看他:“沒有,就是累了,睡了一覺,手機調了靜音沒聽到。”
鬱濘川擋住了刺目的燈光,周身在橘色的光影下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邊。
唐湛看著他,那些鬱結於心,那些煩躁苦悶,在一瞬間神奇般地都像是被夏風吹散了。那風帶著乾淨清爽的薄荷氣息,拂去了他的疲憊,驅散了他的不安,讓他可以放心沉迷。
“我突然想聽你彈琴了,你去把三絃拿來給我彈一個吧。”唐湛往對方手心親了口,十分突兀地提議道。
鬱濘川知道他今天是去見唐山海了,如今這樣一副氣息奄奄、無精打采的樣子,恐怕過程不太順利,也就沒有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