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膝蓋上,一幅傾聽者的模樣。
夏洛琳沒有反應過來:“我們?”
“是的,你們——特指你和弗朗茨。別瞞著我了,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了矛盾?”他頓了頓,“你怎麼一個人回來?這麼長時間了弗朗茨呢,他在哪?還有,因為某個原因向來排斥在公眾面前演奏的你,為什麼一回來就用‘帕格尼尼學生’的名義接演了那麼多場音樂會?”
接連的問句讓夏洛琳啞口,從回來起她忙於規劃接下來的安排,和肖邦也就匆匆見過幾次,未曾想他還和以前一樣關注著她。
她原本自信可以做好一切,現在看來,那些所作所為簡直不知所謂。
她好像辦砸了一切。
“對不起……弗裡德,對不起——為所有,我才發現自己是那麼軟弱和自私……”
自責的聲音讓肖邦肯定了事態的嚴重,他第一次好不紳士地追問一位女士到底怎麼了。
“弗朗茨很好,真的,弗裡德。”她有些絕望地看著他,“出問題的是我。”
純淨的天藍色眼眸裡滿是不可置信。夏洛琳想想移步到窗前,她拉開窗簾,開啟窗子,面朝著肖邦站在窗前。
陽光從她身後照射進來,在她的身上灑下一片燦爛的光輝,像是給她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金箔。
“‘它’容不下我了,我快消失了……”
隨著夏洛琳話音剛落,肖邦驚愕地睜大了雙眼,眼前的景象像是絕不可能的真實——陽光從她的身體裡穿過,在她的身上畫出樹影一樣的斑駁。光輝所及之處,她的身體呈現著不同程度的透明。
肖邦像是受了什麼驚嚇,他衝過去一把拉起窗簾,將夏洛琳拽到牆邊,緊緊捏住她的手腕。手中傳來她肌膚的觸感,他看著她再一次恢復了正常。
“假的。”他抬高了聲音,“告訴我,這只是你學會的神奇把戲,它是假的!”
……
肖邦垂下了指著門的手臂,他不知道他維持了這個動作多久了,他只知道自己現在心裡滿是刺耳的和絃,用最大的力道瘋狂地敲擊著,令他整個人都掙扎在不安和難過中。
房間裡空蕩蕩的,他似乎還有模糊的印象,在他的指責下,夏洛琳是滿懷著歉疚走的,還很輕地幫他關上了門。
他跌坐進沙發裡,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整個人因為方才爆發的情緒而輕顫著。
“上帝啊,弗裡德里克,你剛剛對她那麼激動做什麼……她心裡承受的壓力或許比誰都大吧。”他有些疲憊地自語著,“對不起,洛琳,但我接受不了……無論是接受你快消失了這件事,還是你像囑託後事一樣請求我寬慰他,我都不到……”
垂下的手指摔在沙發上,碰巧打翻了小木盒。肖邦看過去,發現是一份帕格尼尼《鍾》的手稿,包著幾枚從未見過的錢幣和一張年久的票據。
他拿起那張超越著這個年代印刷技術的泛黃票據看了看。上面有著兩種語言,一種看起來像筆劃繁多的小方塊,另一種是他可以看懂的英文。
類似於一張車票,似乎寫著一個他從未聽說過的城市和熱那亞。他無意間掃了下日期,足足百年的跨越讓他懊惱著將它扔進曲譜裡包好蓋上盒蓋。
“我的阿米莉亞啊……弗朗茨,你究竟在幹些什麼?快回來啊!”
不管這個盒子是夏洛琳要給誰的,肖邦都決定要退回去。
洛琳,給我一點時間。
等我平復好了,我就去找你。
每一天翻動日曆都是一種煎熬,夏洛琳覺得這種行為簡直就像是一種倒數著自己生命的折磨。看著日子一天天流逝,她心中不好的預感越來越深。
距離李斯特上一封信落款的時間已經過了一個多月,這是她收到的最後的音訊。他在信裡說他已經完成了籌款的演出,正在回來的路上了。
事實是他拐道去了匈牙利。
夏洛琳一點都不意外,歷史需要他這麼做,況且她又怎麼能否決自己的愛人對祖國的情感呢?
昨天和肖邦有些不歡而散。她知道是她自己太過於想當然了,忘了身為朋友的他,也會悲傷、憤怒和難過。
她已經不記得肖邦對自己說了什麼,她完全可以理解,只是希望如果她真的突然消失了,他倆不要像歷史上一樣突然淡漠了關係。
今天那種不好的預感十分強烈,從早上起,他一直在思考著要怎麼給李斯特留下一封信件讓他好好生活。但今天,歷史讓她寫下的每一句話都在她眼前漸漸消失。
她近乎崩潰地將一封留言寫了不下十遍,然後眼睜睜地看著字跡在自己眼前消失了十遍——就像墨滴到紙上泅開,滲透進紙背,最終被漏去了所有黑色。
夏洛琳擦了擦眼淚,她在李斯特的書桌的抽屜裡拿出一疊曲譜紙,抽出他的羽毛筆,以他寫音樂符號的習慣,在紙上留下了一首曲子。
這一次她猜對了,字跡並沒有消失。
她認命般地閉起了眼睛,將戒指盒和一個小本子壓在了譜紙上。
來十九世紀的第一天,巴黎快要進入冬季;現在是十年後的夏天,這個時代卻再也容不下她。
當初穿越時的物件幾乎都沒了。禮服早已淘汰,首飾永遠留在了那間教堂,就連她的小提琴都重新換了一把……她唯一存有的紀念便是手機、機票、登機牌還有幾枚硬幣。
機票和硬幣被她連同那張帕格尼尼曲譜放在盒子裡留給了肖邦。她站在樂室的窗前,桌上擺著手機和已經泛黃的登機牌。
夏洛琳望向外面漆黑的夜,架起小提起拉起那段留在李斯特書桌上的曲子。屬於貝多芬少有的溫柔在夜色裡盪漾開,一直隨著窗外那條長長的街道延伸到遠方。
到她最愛的那個人身旁。
墜落的眼淚像是晶瑩的流星,和著每一個飛出的音符,破碎成一地的我愛你。
屋子裡像是升起了星光,從夏洛琳的腳下一直緩緩螺旋上升,如同夏夜裡螢火的閃光。
在一片璀璨的閃爍裡,最後一個音落,星子消失殆盡,一同不見的有桌上的登機牌和手機——
還有拉著深情樂曲的夏洛琳。
正彈著鋼琴的肖邦、擦拭著小提琴的恩斯特、剛結束演奏致禮的李斯特,心中猛地悸動出一絲沉痛。
今天是1840年5月27日。
小提琴大師帕格尼尼輝煌的一生在此畫上了句點。他沉睡著閉上了眼,不再過此後關於他的一切,去往另一個沒有病痛、沒有悲苦、沒有遺憾的世界。
歷史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