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到瑞麗市內,天已經快黑了,五色公司的老闆果然不在。
“董顧問,老闆出去了,地下室的鑰匙我們沒有,是打不開的。”看店面的換了個小夥子,一臉為難。
董涵回過身來,衝管一恆等人攤了攤手:“這可沒辦法了。我雖然在公司裡有股份,可是隻分紅,沒有實權。現在鑰匙不在,實在是打不開門。我看,這時間也不早了,大家休息一下,我打個電話,老闆最晚明天也就回來了。”
既然五色公司口徑一致地表示老闆不在,就算明知道他們是拖延時間,那也沒什麼辦法,總不能把人家地下室的門砸開硬進吧?
東方琳急得頭上冒火,要不是有葉關辰說東方瑜沒事的話在前頭,她當場就得炸起來。
五色公司的小夥子姓鄭,很是殷勤,先去馬路對面的旅館裡訂了房間,又在附近一家本地風味的餐廳裡訂了包間,笑嘻嘻說是老闆趕不回來,特地讓他代為招待諸位“董顧問的朋友”,嚐嚐本地特色。
飯總歸是要吃的,東方琳雖然不痛快,還是被東方八叔拉著一起去了。
這餐廳以傣族菜餚為主,什麼牛撒苤、醬燒田螺、涼拌魚生、酸扒菜,風味獨特,都是在別的地方很難吃到的。還有餌絲米線,各種粑粑,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
董涵滿面春風,指著菜餚一盤盤介紹。費準極其捧場,不但自己吃,還給東方瑛夾,真是大快朵頤,滿座就數他吃得歡,一邊吃一邊還用眼角瞥著管一恆幾人。
東方瑛有些尷尬,轉頭向東方八叔和東方琳笑著說:“八叔,琳琳,先吃飯吧。琳琳,這個菜味道都不錯的,你喜歡吃哪個?”
東方琳沉著臉不說話。費準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給東方瑛夾了一筷子魚生:“阿瑛,吃。你這次過來是查什麼人?小鄭是本地人,說不定能幫上忙。”
東方瑛因為是旁支,見了嫡支子弟難免要趨奉一二,但畢竟也是年輕人,自尊心強。她這樣陪著笑臉,東方琳還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心裡也不舒服起來,索性轉頭去跟費準說話了:“那太好了,我正發愁呢。這邊的人講話我有些聽不懂,挺難辦的。”
“這邊傣族人多,講漢話沒那麼好,正常的。你到底找什麼人?”
東方瑛從手機裡調出一張照片給他看:“就是這個人。我那個朋友……你也知道的,就是蘇姐。”
“是蘇玉嗎?”費準想了想,“就是你那回說,在外地丟了錢包,她借你錢買車票的那個瘸……那個坐輪椅的?這男的是她什麼人?”
“對,就是她。”東方瑛有些傷感,“這個說是網友,其實是蘇姐男朋友,要不是當時失蹤了,他們可能早就結婚了。這些年蘇姐都沒忘記他,聽說我要去和田,特地託我給他在當地寺廟上炷香。其實這幾年她自己在家裡不知上過多少次香了,但她腿那樣,和田是去不了的。”
“嗯,然後呢?”
“然後我怕他是在野外出事,成了孤魂野鬼,就佔了一卦,誰知道卦象不在本地,卻指到這邊來了。難道說是人沒死?畢竟當初也只說是失蹤,警方並沒找到屍體。”
“哦……”費準其實對別人的男朋友並不怎麼很關心,他關心的是東方瑛,既然東方瑛承過蘇玉的情,那他也該幫忙,“你把照片傳給我,我明天給小鄭看,問問他能不能幫幫忙。”
東方瑛把照片傳給他,還補充:“他叫秦宇。”
包間裡氣氛並不熱烈,張七素來的不大說話,東方琳根本沒有說話的心情,管一恆和葉關辰則是不宜開口,於是除了東方八叔和朱文還對董涵的話禮貌性迴應幾句之外,也就聽見他和東方瑛說話了。
聽見秦宇這個名字,董涵的眉梢不易察覺地一跳。他就坐在費準旁邊,狀似無意地側頭看了看:“挺年輕的一個小夥子啊。”
“就是。”費準也看了看,“怎麼在新疆失蹤,卦象能指到雲南來,別是遇上人販子了吧,不過人販子都是拐賣婦女兒童,拐個男人也沒用啊……”
他叨叨逼逼,惹得東方瑛輕輕掐了他一下:“別瞎說,這是蘇姐男朋友呢……”
費準連忙陪笑:“我就隨便說說。你放心,我明天就找小鄭,一定盯著他找人幫忙。”
董涵若有所思地問:“小瑛啊,你在和田佔的那一卦是怎麼說的?”
東方瑛答道:“恆卦九四,田無禽。秦宇的魂魄根本不在當地。之後連得蹇卦和解卦,都是利西南,我就過來了。在路上打聽到一點訊息,有人曾經在火車上見過秦宇,那趟車的終點站就是瑞麗。”
董涵哦了一聲,沒再說什麼,只是之後他的話顯然少了些,大家不怎麼熱絡地坐了一會兒,便回了旅館。
為了避嫌,董涵跟他們一樣住在旅館裡。總共九個人,董涵以尊重為名,給張七訂了個單人間,其餘八個人則訂了四個雙人間,不過都在同一層樓上,彼此相鄰。
“哪位願意跟我住一個房間啊?”董涵笑眯眯地開口。
“當然我了。”費準翻了個白眼。東方瑛和東方琳兩個女人自然要住一間,他心裡不怎麼情願。
東方八叔左右看了看,笑嘻嘻地說:“還是我跟董理事住一間房吧。說起來,我對董理事的煉器之術一直很是欽佩,總想請教請教,只是沒有機會。”
這當然是託辭。東方八叔年輕的時候倒確實是會製作法器,但不過是桃符、靈牌、石敢當之類,而且早就轉去東方家的企業裡主事了,現在又想請教煉器,顯然是信口一說。且不論董涵這獨門秘術肯不肯教,就算教了,以他的資質也未必學得來。
費準撇了撇嘴,不過沒有說話。在他看來,董涵身正不怕影子斜,別說東方八叔,就算張七跟他住一個房間,又能怎麼樣呢?
董涵仍舊是笑容滿面地答應了,臨走拍了拍費準的肩膀,小聲說:“別老拉著個臉,對小瑛不好。你要是不願意她住那個房間,晚上叫她出來,另開個房間就是了。”說完擠擠眼睛,跟東方八叔一起回房間了。
既然有東方八叔監視著董涵,其餘人也都回了自己房間。
管一恆進屋先檢查了一下,確定沒裝什麼監控器,才從背後摟住了葉關辰:“東方真的沒事?”其實他跟東方琳一樣,心裡都有些不踏實,畢竟扶乩出的那個玉字也太簡單了,可表達的意思很模糊。
葉關辰正開啟揹包往外拿洗漱用具,感覺管一恆的臉貼在自己臉頰上,知道他心裡不安,反手摸了摸他的臉:“至少現在沒事。”
管一恆吁了口氣,在他臉上蹭了蹭:“那我就放心了。你今天晚上怎麼都不說話?”其實是在回瑞麗的路上葉關辰也基本上沒怎麼說話。當然有張七等人同車,說話不太方便,但葉關辰跟他甚至沒什麼交流,這就不大對勁了。
葉關辰輕輕嘆了口氣:“我一直在想那個玉字,一定還有別的解釋,只是一時沒有頭緒。”
一般扶乩出來的批覆都較為複雜,像東方琳這次這樣只批出一個字來的極其少見,等於從扶乩變成了測字,雖然批出的這個字十分正確,卻又多了一道解字的手續。
測字之術,以解為要。隨手所寫或所拈之字,雖冥冥中暗合運數,卻是要解得妥當方能窺破天機。然而這個玉字太簡單太直接,反而難以解釋。雖然大家都知道,東方瑜正是因著查玉才會失蹤,可是他具體會在哪裡,卻是實在解不出來。
管一恆抱著他輕輕晃了晃:“算了,先休息,你也不要硬想了。”解字講究靈機一動,那才是真實,勉強硬湊上去的解釋,多半都離題萬里。
“恐怕也休息不好啊。”葉關辰又嘆了口氣,“去洗漱吧,晚上都要睜著一隻眼睛,明天就要開地下室讓我們看那些石頭,我猜董涵今天晚上一定要動手腳,八叔未必盯得住他。”
管一恆恨恨地說:“應該讓七先生跟他一個房間才對。”
“也不一定。”葉關辰又搖搖頭,“七先生處事公正,鐵腕無情,但在道術上卻也未必就強過董涵。董涵……極可能一向是深藏不露的。”
“得了,我不睡了。”管一恆一邊進浴室一邊說,“我就瞪大了眼睛盯著隔壁,有點動靜我踢門就進去。”
葉關辰被他逗笑了,手裡拿著個玻璃杯也跟著進來:“也不用那麼緊張,我在五色公司那個走廊裡留了個東西,如果半夜有人摸到那兒去……”他接了滿滿一杯水,把手裡的一張符扔進水中。
那張符紙是薄薄的米白色,半透明,上頭用硃砂畫著個圖案。落入水中,米白色的紙居然融化了,只留下硃砂色的圖案漂在水面上。燈光之下,水面漸漸變成了鏡面一般的銀白色,硃砂色圖案彷彿嵌在其中,稍稍高出杯口,卻沒有絲毫水滴溢位來。
“圓光術?”管一恆已經脫了衣服準備洗澡,又被吸引著跟他走了出來,“不大像……”
“是改造過的,與傳訊術結合。”葉關辰解釋,“從這邊不能像圓光術一般觀察到那邊,但那邊如有動靜,這水面就會炸開。哎,脫得光溜溜的出來做什麼,快去洗澡!”
管一恆抱著他不撒手:“讓我抱抱,不冷。”
葉關辰在他腰上擰了一下:“小心走火。好了好了,快去洗澡,洗完再抱。”
所謂的洗完再抱,不是指妖精打架。既然防著夜裡有事,自然都得養精蓄銳,兩人洗完澡出來,把衣服都穿得整整齊齊,並肩躺在床上說話。
屋裡只開著地燈,水杯在燈光裡閃著淡紅的光,好像一盞小燈。管一恆摟著葉關辰擠在一張床上,忽然想起來那張融化的紙:“那符紙是怎麼做的,為什麼能化在水裡?”
葉關辰頭枕在他肩上,低聲笑起來:“那個啊,那個是糯米紙。圓光術本是不用符紙的,傳訊術卻非用符紙不可。可是符紙浸在水裡,又會影響圓光術,我就用糯米紙寫符,入水就化掉了。”
圓光術是用鏡子來觀察遠處情景的道術,或者使用水、冰之類近似鏡面的物質也可,但要求內裡澄明清透,如果有雜質,就會影響圓光術的觀察質量,因此並不用符紙。
“糯米紙……”管一恆握著他的手擺弄他修長的手指,低聲悶笑,“虧你想得出來……”
葉關辰用另一隻手點點他的額頭:“道法天地,無物不可為符咒,無物不可成法器,只要善於運用。你既然要學符咒,就得多動腦筋,不能一味倚仗那些靈物。”
“謝老師教導。”管一恆去蹭懷裡人的臉,“老師再教導教導?”
葉關辰忍不住笑出聲來,去推他的腦袋:“教導什麼?別胡鬧。”
兩人挨挨蹭蹭的膩歪了一會兒,葉關辰有幾分倦意地打了個呵欠,管一恆心疼地摸摸他的臉:“你睡會兒,我盯著,再說還有你的符呢。”
葉關辰這幾天奔波不停,又勞心又勞力,他身體比不上管一恆,確實累了,眼睛一閉,一會兒呼吸就均勻悠長起來。
管一恆藉著微弱的燈光看著他,覺得他的臉色又蒼白了一點,嘴唇只有一層淡淡的血色,心裡就覺得像被什麼東西揪著。如今燭龍鱗裡還養著睚眥、螣蛇和土螻,馬銜雖然是住在貝殼裡,過段時間也得安撫一二,都要耗費葉關辰的精力,以至於他身手雖然好,耐力卻是不足,稍微累到臉色就難看。這樣下去,也不知能堅持多久。必須早些把九鼎補全,儘快送去那山洞裡封印,才能永絕後患。
砰!
管一恆正在胡思亂想,桌上的水杯突然一晃,水中鑲嵌的硃砂圖案突然炸開,水潑了一地。
葉關辰猛然驚醒,兩人奪門而出,管一恆一腳踹在隔壁房間的門上,門應聲而開,居然是虛掩的。屋裡兩張床空著一張,東方八叔在這麼大的動靜裡還睡著不醒,顯然是中了招,而董涵已經不在屋裡了。
“走!”管一恆只看了一眼就轉頭衝下了樓。小旅館就在五色公司對面,現在店門關著,側面卻開了一扇窗。這窗不高,管一恆連助跑都用不著就翻了進去,葉關辰緊隨其後,扔出一張明光符,照亮了走廊:“有血!”
的確有血,而且淋淋漓漓,一直通往地下室的方向。血色鮮明,尚未乾涸,可見時間不久。
走廊裡連燈都沒有,全靠明光符照亮。但能看得清楚,地下室的門只是虛掩著,並沒有鎖上。管一恆猛地把門推開,葉關辰配合默契地扔進了一張高效明光符,在黑暗中頓時亮起了一輪小太陽似的。如果裡面有生物,不管是人是獸,都會被這突如其來的強光照得短暫失明。而管一恆戴上墨鏡,緊跟著衝了進去。
葉關辰扔進符之後,就喚出了幼幼,緊貼在門外預備隨時援手。但門裡並沒傳出打鬥的動靜,倒是管一恆倒抽了口氣:“關辰,不好!快拿藥來。”
“怎麼?”葉關辰心裡一緊,油然而生一種不祥的預感。一步跨進門去,他的眼睛頓時被血色刺痛了。
明光符的光亮已經轉為柔和,但並不能掩住那四濺的鮮血對人的刺激。幾十塊石頭就沒有一塊是乾淨的,最大的那塊石頭尤其像被潑了一桶似的,血泊中有個人仰躺在那裡,胸前幾道傷口一直劃到小腹,皮肉翻卷,內臟流出。
血也濺到了那人臉上,凌亂的黑髮被血粘在頸側,那張臉兩人都認識,正是東方瑛。她手裡還捏著七星劍,無力地垂在一灘鮮血之中。
“還有氣!”管一恆已經把東方瑛的頭託了起來,手指按在她頸側的大動脈上。
葉關辰急忙摸出一個小盒子,取了兩片欒樹葉子,揉碎了就往東方瑛嘴裡塞。只是這麼一動,東方瑛嘴裡就吐出血來,樹葉隨著鮮血流出來,根本喂不下去。
“……”東方瑛嘴唇動了動,握著七星劍的右手抬了抬,又垂了下去。她似乎很想睜開眼睛,但抬手的這個動作消耗了她全部的力氣,於是她的眼睛終究是沒有睜開。
“是誰殺了她?”管一恆環視四周。
地下室裡空蕩蕩的,並沒有第四個人。只有幼幼像只小狗似的,湊到東方瑛手邊上,在七星劍上抽著鼻子嗅來嗅去。
“不好!”葉關辰突然一把拉起管一恆,“我們快走,這是個圈套!我們上當了。”
管一恆也猛然醒悟過來:“是董……”
他話還沒說完,外頭走廊裡已經傳來了腳步聲。地下室連個窗戶都沒有,管一恆只好跟葉關辰奪門而出。才一出門就有一束手電光照過來,費準在前,張七等人在後,都順著走廊衝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