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準憋了一肚子火,走路都帶風,開個車門摔摔打打,無時無刻不在表示他心情很不好。可惜管一恆和葉關辰都不吃他這一套,只管和東方琳湊在一起說話。
“十三處能不能想辦法逼著五色公司切開這批石頭?”
“怎麼了?”管一恆敏銳地問,“你覺得這批石頭本身有問題?”
“玉從石中出。”葉關辰的手指在膝上輕輕划著這個字,“有通神香在,東方小姐跟東方天師又是親兄妹,乩復是不會錯的。但我現在想來想去,只有這一批賭石,恰好是在東方天師失蹤那幾天運來的。而且賭石這種事,三分靠功夫,七分靠運氣。有道是神仙難斷寸玉,切垮還是切漲,就是再有經驗的人也難免走眼,董涵怎麼就有這麼大的把握,居然敢把公司剩餘的流動資金全部拿去賭?如果石頭裡不出翠,五色公司豈不完了?”
東方琳聽得有些糊塗:“賭石我是聽說過一點,都說一刀窮一刀富,確實很難把握。不過,這都是他們公司自己的事,跟我哥有什麼關係呢?”
管一恆卻揚起了眉毛:“點石成玉?”
葉關辰微微點了點頭。
管一恆腦海裡瞬間轉過了幾幅畫面:周建國乾癟的屍體,旁邊箱子裡的石佛頭變成了玉佛頭;還有朱巖屍體下面發現的幾顆石子大小的玉料。一個念頭從他心裡浮上來:“你是說,董涵無所謂買到的石頭裡究竟出不出翠……”
葉關辰輕聲更正:“或者他運來的根本不是賭石,也根本沒有花多少錢。”運來的就算是純粹的石頭又怎麼樣,他有辦法把這些石頭全部變成玉,又何必要去賭呢?
管一恆皺起眉頭:“究竟裡面是什麼,總得切開看看……十三處管不到一家公司的內部事務……不然,我們自己想想辦法?”偷偷去弄一塊石頭切一下應該還做得到。
葉關辰搖頭:“聽說這一次運了一大批石頭來,一塊兩塊的,未必就有用。”董涵也是個精明人,做戲還是會的,把所有石頭都變成玉,這賭中率太驚世駭俗,他大概不會做。
東方八叔在一邊聽著,這時候壓低聲音說:“也許有辦法。”他輕輕咳嗽了一聲,看董涵和費準離得都遠,才接著往下說,“老爺子派我過來的時候說了,小瑜在失蹤前給他打過電話,說要逼一逼董涵。他答應的贊助還有一筆沒到位,別人不好催他,周副會長卻可以催的。”
管一恆微微一愣,隨即笑了:“八叔說得沒錯。”周峻對會長的位置盯得緊,這幾筆贊助是他的殺手鐧,東方長庚那邊拿會長選舉的事吊一吊他,周峻就肯定會打電話來催董涵。董涵就指靠著周峻給他撐腰,怎麼能不盡快籌辦?可是現在五色玉石公司賬面上已經沒有大筆的流動資金,不開這批賭石,除非他們會印鈔。
東方八叔笑了笑,轉身打電話去了。東方琳滿心擔憂,問葉關辰:“葉先生,這批石頭裡真能找到我哥失蹤的線索?他真的沒事嗎?”她不是很關心董涵能不能點石成玉,只擔憂東方瑜。
她善扶乩,卻並不善於解乩,這次又被人干擾,心裡簡直七上八下根本靜不下來,只能再向葉關辰求證,也顧不得他是什麼養妖族了。
“至少現在還沒有生命危險。”葉關辰溫和地安慰她,“這點我可以肯定。”
“可是已經五天了……”東方琳喃喃,“也不知他現在在哪裡,說不定沒水也沒吃的……”如果是這樣,就算現在沒有生命危險,過幾天也會有了。
葉關辰沒說話,只是跟管一恆對看了一眼。他們兩個心裡都明白,即便能揭穿董涵點石成玉的把戲,這也跟找到東方瑜沒關係,但東方瑜的失蹤,董涵一定知道些什麼,只有戳破董涵的身份,把他抓起來,才能逼問出東方瑜的線索。
費準開車,一路上專撿坑坑窪窪的地方走,把大家都顛得骨頭要散的時候,總算回到了弄島鎮的辦公點。
不過下車他就高興了,因為辦公點門前好幾個人,他一眼就看見一個高挑的年輕女孩背影:“阿瑛!你們也回來了。”
東方瑛轉過頭來,隨即看見了東方八叔和東方琳,“八叔,琳琳,你們也來了。”
“十二姐。”東方琳不怎麼熱絡地招呼了一聲,“原來你也來了,我都不知道。”
東方瑛有些窘迫地笑了笑:“我也是才知道……之前因為有個朋友託我來查件事的,走到了這邊來,聽說十弟失蹤,我就來幫忙,好歹多一個人多個幫手……”她是旁支,見了東方瑜東方琳這些嫡支的子弟,向來是有些拘謹的。而且她說是在找東方瑜,順手還能找找她要找的人,有點兒假公濟私的意思,底氣就略有不足。
“那有什麼線索嗎?”東方琳抱著點希望地問。她並不怎麼關心東方瑛的事,所以沒有聽出來,只是問東方瑜的下落。
東方瑛搖了搖頭:“我跟著張伯父走了一趟東邊,董理事帶人走了北邊,都還沒有找到人。”
東方琳失望地點了點頭,下車去跟張家來的那位打招呼去了。
查五色玉石公司的事,是由張家人領頭的,為的是顯示公平。東方瑜這也是後來才過來的,還是搭了朱文的道兒,否則就憑他跟管一恆的關係,就要避嫌。
張家這位是嫡支子弟,外人都叫張七。按五大家族的關係,東方琳要叫他一聲七伯。
張七今年將近五十歲,論行內的天賦不算太高,但處事素來公正,因此涉及到協會內部衝突的事件,一貫交由他來主持,總能做到不偏不倚,讓大家都沒話說。就好比當年管家睚眥傷人那件事,也是當時才三十幾歲的張七做了最後處置的。周峻雖然心有不甘,但也挑不出什麼毛病,只能暗暗地恨著管家。
管一恆也過去打了個招呼:“七先生。”管家雖然也算是傳承久遠,但比張家這樣的大家族還差得太多,雖然他跟東方瑜東方琳從小一起長大,也見過張七幾次,但東方兄妹可以叫七伯,他可不能跟著叫這麼熱乎。
張七有一張國字臉,本身就生得威嚴,再加上永遠面色肅然,有調皮的年輕天師背後偷偷管他叫活判官,其實是十分貼切的。
現在這位活判官看見管一恆,兩道濃眉就皺了皺:“你怎麼在這裡?”
管一恆早有準備:“東方天師失蹤,於私我是他的朋友,於公,十三處對這件事很關心。”
“你該避嫌。”張七簡單地說。
“我已經被協會開除,無論做什麼都不會影響到協會的決定,無所謂避嫌。”管一恆也很快地回答。
張七點了點頭,表示接受他的解釋。也就是說管一恆可以留下來,但是無論他說什麼,張七都不一定會聽。然後他抬抬下巴,點了點葉關辰:“那是誰?”
管一恆鎮定地回答:“十三處暫定的證人,葉關辰,現在協助調查。”
“證人?”費準剛跟東方瑛說了幾句話,走過來就聽見管一恆的話,險些要跳起來:“什麼證人?你是怕七先生抓他,瞎扯的吧?”
管一恆給了他淡淡的一眼:“我早就知道七先生在這裡,難道要到現在才想起來關辰的身份?”
費準被他這一眼看得直想暴跳。其實管一恆並沒有露出什麼譏諷的神色,事實上他少年老成,自從父母都過世之後,臉上表情就不多,也就是現在對著葉關辰才豐富一些。然而費準就覺得不舒服,彷彿自己被人當成了傻子似的,當即就變了臉:“說他是證人,你也有點證據!還協助調查,調查什麼?別告訴我十三處也開始調查別人的帳目了。”
“當然不是。”管一恆早就想好了對策,尤其是現在已經找到了九鼎,這還真不是假話,“這是十三處的秘密案件。”
“哈!”費準怪笑一聲,“還秘密案件了?你還有什麼秘密的,不是都告訴人了嗎?”
他說的人當然是指葉關辰,張七也看著管一恆,雖然沒說話,顯然也同意費準的看法。管一恆為什麼被開除出天師協會,他也是非常清楚的。
管一恆面無表情地拿出十三處的證件對費準亮了亮,沒說話。十三處隸屬國安,國家安全部門在辦秘密案件的時候,難道還要廣而告之?天師協會與十三處算是合作關係,但是一個屬民間組織,一個是國家部門,真要有什麼衝突的時候就是那句話了:公民有義務配合,明白嗎?
這一套當然不好直接對張七擺出來,畢竟張七的身份在那裡,這是給十三處拉仇恨,不利於合作。然而對費準亮一亮卻毫無壓力,旁邊的張七也就明白意思了。這說不上殺雞儆猴,但其作用也差不多,既表示了對張七的尊重,又給了他壓力。
張七皺起眉頭,但沒有說話。他當然不像費準那麼毛燥,而且葉關辰雖然在天師協會的通緝令上,但張七比一般天師知道的內情更多,譬如說這次來查董涵入股的這家玉石公司,不就是因為管一恆曾經提出過的問題嗎?而管一恆那次的發言,要說沒有受到葉關辰這個通緝犯的影響,鬼才相信。
於是這事就有點微妙了。葉關辰是通緝犯;他導致了一名優秀年輕天師……管一恆被吊銷執照,開除出協會;然而正是管一恆被開除之前的一番發言,使得協會決定調查董涵。呵呵呵,您說現在協會的天平在向誰傾斜呢,是董涵嗎?
當然不是。真是向董涵傾斜的話,會因為一名被開除的天師發言,就調查一位常任理事?
張七處事向來令人信服,絕不只是因為他正直。公平這個東西很奇妙,絕對的公平是不存在的,存在的只有相對公平。而相對公平涉及的方面就太多了,一個完全不懂人情世故的人,是根本找不到這東西的。而張七顯然不是。
“十三處暫定的證人,協助調查?”張七沉聲重複了一遍。
“對。”管一恆鎮定地點頭。即便張七現在就去十三處問,雲姨也會給他一個肯定的答覆。
張七點了點頭:“協會有義務配合政府部門,但是,你已經被吊銷了天師執照,而他還在通緝令上,十三處也沒有正式檔案讓協會取消通緝令。”
管一恆馬上點頭:“我明白。”張七的意思就是在說,管一恆不許使用法術,而葉關辰最好少說話,更不要想借著十三處來對五色公司的事指手劃腳。但是反過來說,葉關辰如果用法術,天師協會管不著,而管一恆是十三處的正式工作人員,是可以對天師協會提出一定要求的,只要不是干涉協會內部的決定就行。
也就是說,管一恆不能讓張七判定董涵有問題,但他可以要求看看協會的調查成果,或者要求協會調查哪一方面。這已經是給了管一恆極大的權力了。
費準還沒有反應過來,董涵卻從旁邊走了過來:“原來是小管來了。哦,還有葉先生啊,真是稀客。”
他看起來並沒有因為被查就有什麼變化,還是那麼未語先笑的模樣,不過眼神卻是冷森森的。剛才張七的話他已經聽見了,比起還有點嫩的費準,他可是一下子就聽出了張七的弦外之音。
管一恆對他當然是十分反感,冷淡地說:“我們是來找東方的。”
“哦,聽說你們去了礦場,找到什麼線索了嗎?”董涵仍舊笑眯眯的,絲毫不以管一恆的態度為忤,反而露出一副關切的神色。
“東方小姐扶乩,給了一個玉字,所以這位葉先生想要看看公司的那批賭石。”費準陰陽怪氣地說。
“看那批石頭?”董涵揚了揚眉毛,一臉驚訝,“難道說東方瑜會在那批石頭裡?”
費準嗤地冷笑了一聲。葉關辰卻只是笑了笑:“既然扶乩得出這個玉字,那麼與玉有關的線索都不能放過不是嗎?董理事一定也想盡快找到人吧。”
“當然當然。”董涵好脾氣地點頭,“如果能幫上忙,我們當然是很願意的。”
“那就太感謝董理事如此通情達理了。”葉關辰溫和地說,“說起來,賭石可是一門功夫。這次有董理事掌眼,這批石頭想必是大漲了吧?”
董涵笑著搖搖頭:“現在還沒有切開,我也不敢誇這個口呢。”
“還沒有切開?”葉關辰微一挑眉,“石頭已經拉回來好幾天了吧?”
“葉先生博聞廣識,不過在這上頭大概就不瞭解了。賭石這種事呢,三分也得求老天保佑。所以切石可不是隨便什麼時候都能切的,這得選了黃道吉日,先焚香供奉,才敢下刀。”
管一恆看他裝模作樣的就不舒服,冷笑一聲:“居然還有這樣的講究?石頭買回來,裡頭有沒有玉不是已經定了?難道燒燒香,沒玉的也會生出玉來?”
“話不能這麼說麼。”董涵笑眯眯地回答,“玉這東西,可不是普通物件。從前進山採玉,都要用白雞白狗白鹽祭山神,山神高興了,你才能採到寶。這切玉也是一樣,總要神明歡喜,才能保佑開石見寶。這也是這一行裡的規矩,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馬虎不得。”
管一恆和葉關辰對看了一眼:果然,董涵不肯當著他們的面切石,這石頭要是沒鬼就怪了。
“那麼我們什麼時候可以看看這批石頭?”管一恆直截了當地問,“這總用不到黃道吉日了吧?”
“我去打個電話。”董涵仍舊笑眯眯的,“石頭鎖在地下室,要拿到鑰匙才能開門。不如我們先回市裡住下,這樣也不耽擱時間。”
張七帶頭,東方琳,東方家八叔和朱文都跟著,其餘幾名天師卻都以繼續尋找東方瑜為由,沒有回去瑞麗市。他們都是出身平平,既不敢得罪東方家,也不願意得罪會煉器的董涵,還是躲開的好,省得不小心當了炮灰。
董涵當然是帶著費準,那麼東方瑛也跟著,不過她倒不是為了看石頭,主要是為了自己手頭的任務。
“我有個朋友,她認識的一個網友,六年前在和田旅遊的時候走失了,一直沒有找到。”東方瑛略有些惴惴地向東方八叔解釋,“上個月我去那邊出差,順便替她佔了一卦,線索指向雲南,我就過來看看……”
東方琳心不在焉地聽著,東方瑛瞧了瞧她的臉色,補充說:“我這幾天也給十弟佔了一卦,覺得十弟現在應該沒有生命危險,但是人究竟在哪裡,實在找不到線索。”
“你佔到哪一卦?”東方琳一聽這個,頓時精神起來。
東方瑛用的也是易卜:“既濟,六二。”
“婦喪其茀,勿逐,七日得?”東方琳眼睛亮了一下。這一卦的意思很明白,是說丟了就丟了,不要刻意去找,也能找得回來。
“嗯。”東方瑛有些含糊地答了一聲。其實她佔這一卦的時候心思也有些亂,一面想著東方瑜,一面還想著自己在找的那個人,所以佔出的卦來究竟是對應了東方瑜還是那個失蹤者,她也不太敢肯定。
“太好了!”東方琳其實也不見得就對東方瑛的占卜結果這麼信任,但現在有好訊息她總是高興的,而且這一卦跟他們現在的做法也有相通之處:查的是賭石,看起來跟東方瑜似乎沒有直接關係,但說不定就誤打誤撞正中了目標。
於是一輛車,載著一群天師,還有東方琳的希望,又開向了瑞麗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