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那位窈窕婦人是他隨行的妾室,姓柳名嫣,據說是當地一位落魄秀才的閨女,恭恭敬敬的侍候著,倒不突兀。
二房母女自打禁足後極少出門,就連賀衛琨的妻子安氏都不怎麼出現,這回二夫人帶著賀瑾瑜出來,因有老太爺先前的休妻命令在,孃兒兩個的臉色都不怎麼好。
琳琅也是許久沒見賀瑾瑜了,上回還是她從拱門裡面衝出來,拿著銀針想劃花她的臉,心緒激烈而氣勢洶洶。經這許多天的禁足,她變了許多,不再如從前那般熱情好動,整個人彷彿沉甸了許多,不怎麼開口說話,行動規矩疏離,眼神有些空茫。
畢竟是從小玩到大的堂姐,琳琅見慣了濃烈如月季的賀瑾瑜,這會兒看她形容消瘦,竟隱隱生出些同情。
易地而處,賀瑾瑜芳心錯付、行止踏錯未嫁先孕,接著被逼落胎禁足思過,那個男子別說擔當,就連面都沒露過,怎麼說都是可憐。若她沒有遷怒在秦氏頭上,謀算著害秦氏的性命,琳琅還能真心去安慰一番。
琳琅剛剛重活的時候懷著前世的刻骨仇怨,加之二房欲圖加害秦氏,一怒之下就將賀瑾瑜的身孕抖了出來,這會兒想起來,倒是嘆了口氣。
姐妹幾個是圍坐在一桌的,琳琅原本正和賀璇璣說話呢,見賀瑾瑜走來,難免起身招呼。賀玲瓏姐妹倆滿懷好奇的打量著賀瑾瑜,倒是賀璇璣伸出手去扶了她一把道:“身子這麼弱,快來坐著。”
琳琅曉得賀璇璣的心性,恩怨分明,做事總留有餘地。羊花藤的事情都落在二夫人頭上,賀璇璣對賀瑾瑜卻是真的同情,吩咐丫鬟倒了熱茶過來,關心道:“二妹妹的病都好了麼?”
賀瑾瑜顯然有些詫異,抬頭看了賀璇璣一眼,彷彿尷尬,又彷彿感激,隨即道:“慢慢將養著總會好的,謝謝姐姐記掛。”她的眼神輕飄飄的掃過琳琅,在賀玲瓏的臉上停了片刻,卻是什麼話都沒說,低頭喝茶去了。
賀玲瓏以前跟賀瑾瑜說親道熱的,這會兒卻也不像以前那麼親近了,雖也湊過去關心,到底透著客氣。而賀瑾瑜的態度,除了最初對賀璇璣的感激一瞥,到後面就全然是冷落客氣了。
琳琅瞧著賀瑾瑜的神情,心裡感慨,豆蔻年華遇到這樣冷情沒有擔當的男子,叫她一人承受所有的屈辱和苦痛,應該是著實令她灰心的。漸漸覺出些傷感,琳琅舀了湯遞過去道:“二姐姐病著,多吃點東西補補。”對面賀瑾瑜看了她一眼,輕飄飄的道:“謝謝六妹妹。”
然後就沒有了下文。
琳琅也不多牽扯,轉頭跟賀珊瑚說話。
她們這一桌氣氛微妙,隔壁也是如此。二夫人先是因為賀瑾瑜的事情閉門思過,後面又被勒令休妻,這會兒賀文濤雖還沒寫休書,這事兒卻是傳遍了的。如今舉家女眷聚在一起,二夫人任是再厚的臉皮,都覺得羞愧尷尬。
倒是老夫人有意照拂,拉著她問長問短,關心備至。
宴廳附近亭臺水榭相連,大夫人特地請了戲班子過來湊趣,倒也喜慶熱鬧。酒過三巡,氣氛有些冷淡,大夫人便著人拿來小鼓花枝,想來個擊鼓傳花取樂。
這頭正忙著呢,忽聽外面傳來碗盞碎裂的聲音,老夫人忙派人去看,小丫鬟片刻即回,回道:“外面二老爺喝了酒,跟老太爺鬧起來了。”
這訊息嚇了老夫人一跳,忙叫人都停下來,她扶著金燕兒的手要往前面去。
這一停下,屏風外的聲音便清晰傳了過來,就聽二老爺帶著酒意含糊的道:“……慧娘她嫁給我這麼多年,如今連兒媳都有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如何能休她,父親……請你收回成命吧!”他嗓門不低,帶著些微哀求的意思,琳琅掃一眼二夫人,就見她紅著眼眶,正拿帕子拭淚。
外面老太爺不為所動,老夫人也繞過屏風,求情道:“難得一家子聚在一處,和和氣氣的多好,老爺不看老二的面子,也看看琨兒兄妹呀。至不濟,也看看我吧!”她上了年紀的人,說到最後動情,竟也哭了起來,一面又目示賀文濤,想叫他服軟迂迴。
哪知賀文濤梗著個脖子,死不認錯,只說二夫人生兒育女勞苦功高,絕不能休棄。老太爺愈發心煩,怒聲道:“我賀家以詩書禮儀傳家,留下那惡婦,總叫家宅不寧。”瞧著老夫人這胡攪蠻纏護短的樣子,愈發氣不打一處來。
當年幾個兒子陸續長成時,正是賀知秋仕途順利公務繁忙時,因賀文瀚是長子,他才留心撮合,娶了大夫人這個名門閨秀。至於次子賀文濤,原本他就不如賀文瀚有出息,況又不是長子,賀知秋便將婚事全權交給了老夫人。
那會兒老夫人孃家已日漸敗落起來,她有意照拂孃家侄女,況覺得大夫人不好拿捏,便將二夫人安氏娶進門來,有點培植臂膀的意思。
賀知秋當時對老夫人還比較放心,也未深究二夫人的底細,後來隱約聽說二夫人在閨中時就潑辣不省事,出過兩件上不得檯面的事情,就有了點成見。
這麼多年下來,二夫人的種種行徑老太爺是看在眼裡的,雖然看不上,卻也不好插手。誰知近來先後鬧出賀瑾瑜行事不正,江氏和秦氏被人加害之事,老太爺的怒火是徹底被點燃了!
養女不教本就是大罪了,誰料二夫人竟還心懷不軌,欲圖加害妯娌長孫?大夫人的孃家和親戚大多位高權重,秦氏的父親是一方大員且與他私教交至深,若真鬧出事來,對賀文瀚和賀文湛的影響不可小覷!如此種種,老太爺對這位二兒媳是半點都忍不下去了。
而今闔府家宴,賀文濤卻酒後昏了頭提起這茬,老太爺既氣二夫人的行徑,又惱賀文濤沒個主見,被一介婦人玩弄於股掌,拍案哼了一聲,怒氣未平。
二老爺是個軟耳朵的人,早年聽了二夫人的挑唆,把一位姨娘和庶女趕到莊子上去住,叫那雙母女命喪黃泉時都不曾心軟,這些年裡對二夫人可謂言聽計從。這會兒見老太爺盛怒,便脫口道:“父親既然覺得慧娘不賢,執意要讓她出了賀府,不如連兒子也一併趕出去吧。”
此言一出,老太爺瞬時驚愕,賀文濤這是要分家了?就連旁邊哭得正傷心的老夫人都停了下來,有些不可置信,“老二你說什麼!”
賀文濤反倒是坦然了,“家裡出了這些事,兒子也沒臉待著了,不如就讓我們夫妻搬出去吧,也免得給父母親添堵。”
外面鴉雀無聲,內廳也是如此。大夫人和秦氏面面相覷,賀璇璣面露驚訝,賀瑾瑜卻是若無其事的喝茶,彷彿早就有此預料。再看二夫人,雖然依舊拿著帕子拭淚,卻已不是方才的哀慼容色了。
所以……琳琅驀然反應過來,賀文濤這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早有此心了?
挑著這樣的時機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