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無聲的飄落,他隔著雨幕撐傘走過來,瞬時與前世的記憶交疊。琳琅有一瞬的恍惚,是她眼花了麼,為什麼會在這裡看到朱成鈺?
前世臨死的記憶猛然洶湧翻出,叫她一時難以承受。琳琅死死的扣緊了門框,瞧著那人一步步走近——是朱成鈺沒錯,和記憶中初見的模樣差別不大,乍一眼看上去,確實是養尊處優的富貴郎君,別具風流。
那一世的種種情形陡然湧出,從相識到懷恨,如荒蕪錯雜的夢境,琳琅心跳急劇,一瞬間有無數的情緒湧起,她有些站不穩的靠在牆壁。
這個人……她曾捧著炙熱的真心去愛他,卻最終恨入骨髓。那固然是因為他對付賀家的手段太過冷血狠厲,也許還摻雜著少女舊情破滅後的不甘和悔恨吧?琳琅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只管將那門框愈抓愈緊,直到身後的婆子湊過來道:“姑娘當心門口著涼。”
琳琅恍然驚覺,觸到滾燙的鐵板一樣縮手退後,臉色蒼白。
婆子驚呼一聲道:“姑娘你這是怎麼了?怎麼額頭這麼多汗?”她的咋呼引來了賀文湛,他意外的蹲身看著琳琅,見小姑娘額頭綴汗,臉上似有痛苦,詫異道:“鈴鐺兒,怎麼了?”
“爹!”太多的情緒壓在胸口,琳琅沒法去宣洩梳理,忽然撲過去緊緊摟著賀文湛的脖子。
她的孃親還在,父親也在,並沒有絕望自盡於牢獄,如今的圓滿幸福是真實可觸碰的。那些噩夢她不敢再想,只是大口的喘氣,彷彿夢魘初醒。
其實琳琅重生之後也曾想過與這位故人重逢會是怎樣的場景,她會是怎樣的情緒,那定是在煙雨水色的溫軟江南,她必是滿腔憤恨。可事到臨頭,全然不是那麼回事。
朱成鈺倉促出現,叫她猝不及防,甚至有些震驚。一直沒有深思的某個問題猛然清晰無比的躍上心間——天下終會大亂,朱家依舊虎視眈眈,到時將是誰主沉浮?王朝更替天下易主,非她一介女子所能左右,如果這一世還是朱家得勢,那麼保皇的賀家會是怎樣的下場?
琳琅不敢深想,她只知道,不管怎樣,她不能讓賀家淪為階下囚。
哪怕她現下只是個十歲的小姑娘,也可以盡力去籌謀,萬不能讓悲劇重演!
賀文湛對著女兒這樣反常的表現,一時詫異,輕拍著她的背道:“鈴鐺兒是怎麼了?”
琳琅只是搖著頭不說話,猛然聽見有極輕微的腳步聲靠近門口,慌忙站直了身子,門外已經響起了張媽媽的聲音,“四爺,三爺回來了,還帶了客人來拜會,老爺叫你過去。”
賀文濤一怔之下大喜,忙道:“這麼快!我這就過去!”看了琳琅一眼,終究不放心,“鈴鐺兒先回院裡用午飯,爹爹忙完了就去看你。”
琳琅強自鎮定心緒,衝他笑了笑道:“爹爹放心去忙吧,我沒事的。”說著偏頭向旁邊的婆子道:“咱們回去!”
撐著傘匆匆回到蘭陵院,秦氏已經叫人做好了飯,見琳琅獨自回來,秦氏自然是意外的,“你爹爹呢?”
“三伯回來了,爹爹在老太爺書房和他說話呢。”琳琅剛才情緒波動,這會兒瞧著秦氏時愈發覺得要珍惜這時光,便湊過去貼在她的小腹,覺得甜蜜難得,“小弟弟聽話麼?”
“乖得很。”秦氏拉她坐下來,便叫人佈菜。她如今的身孕已經是四個月了,雖然還不是很顯身子,臉色卻是愈來愈好,身材豐潤不說,面板比往常格外柔潤滑膩,愈發顯出美婦韻味。
尋常魏媽媽說起來,也覺得難得,“郎中說夫人腹中的應該是個小公子,可瞧夫人這氣色,又像是懷著位姑娘,才能把夫人將養得這樣好。”
這種時候秦氏通常只是笑笑,“是男是女有什麼打緊,郎中說是個小公子,不過是哄四爺高興罷了。”她會低頭摸著小腹,滿臉的慈愛,“其實我更想要個女兒,跟咱們鈴鐺一樣貼心。”
魏媽媽便陪著笑,不再多提。
這府裡統共就這麼幾位主子,秦氏有了身孕,其實也有無數眼睛盯著。大房和二房、三房枝繁葉茂,唯獨四房人丁冷落,如今就琳琅一個女兒,秦氏嫁進來十多年,早年和賀文湛的彆扭人盡皆知,而今膝下無子,在眾人看來終究欠缺。
尤其老夫人那裡,眼巴巴的瞅著四房,若秦氏這一胎是個女兒,恐怕又要以無子為由,變著法兒往四房塞人了。
琳琅舀著青筍蓮葉湯,白瓷勺裡碧綠筍,清爽又悅目。她不在乎是弟弟還是妹妹,只盼著秦氏順利誕下孩子,蘭陵院裡和樂安好就成。至於老夫人那點鬧騰,和生死安危比起來,實在不值一提。
孃兒兩個用了飯,因為外面下雨就免了往常的散步消食,難得秦氏心情不錯,便叫畫扇和錦繡伺候筆墨,秦氏指點琳琅練字。
賀文湛歸來已是後晌,他是冒著細雨走來的,顯然是記掛著女兒。見了琳琅安然無恙的在那裡練字,瞧著妻女和美,不由帶出笑意,靜悄悄的走過來看了會兒,道:“鈴鐺兒的字突飛猛進,看來最近是下了功夫。”
琳琅仰頭看她,得意笑道:“那當然。”旁邊秦氏便問道:“三哥那邊都安頓下了?”
“往雙瑞堂去了,今晚他有應酬,明天怕會家宴,二哥二嫂都來。”他的言喻自明,秦氏聞言點了點頭,琳琅便問道:“爹爹,我瞧三伯帶了個少年過來,那是誰呀?”
23. 提出分家
賀文湛這也是頭一次見朱成鈺,聽了琳琅問,便道:“那是袁州都督朱墉家的二公子,叫朱成鈺。”
琳琅“唔”了一聲,偏頭問道:“咱們家以前跟朱家沒來往呀,他來做什麼?”
賀文湛便笑著撫她的頭髮,“他是你三伯在路上碰見的,正好救了你三伯的性命就一路同行,他們在京城的住處還沒收拾出來,就先在這裡住一晚。說是先代朱墉拜望老太爺,等朱墉到了京城,再來親自拜會。”
琳琅聽了不再多問,心裡卻是嗤笑。朱家的手段還是那樣,但凡想攀有名望的前輩,都要派出朱成鈺打頭陣。朱成鈺很能裝模作樣的討老人家歡心,又還是個少年的身份,先鋪墊好由頭,朱墉出馬時就不顯突兀了。
關於朱家的事千頭萬緒,是時候好好琢磨琢磨了!
次日果然辦起了家宴,因是夏末秋初,後園裡景緻好,便安排在那裡。
賀文清雖是庶子,到底有出息掙了功名,他難得回京一趟,老太爺自然高興。外面祖孫三代的男丁擺開宴席,拿十八扇山水屏風隔出的內廳裡便是女眷了。
其實女眷也就是那些人,老夫人和大房的幾位都是如常,三夫人因為賀文清到來而高興,比尋常喜氣了許多,就連賀珊瑚都不似平實少言寡語,難得的笑臉鮮衣,露出花樣年華該有的氣息。賀文清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