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跟陶秉蘭說了一聲,帶著如意退往別處。
她的腰間藏著把匕首,也沒心情在各處殿宇間亂走,帶著阿殷穿過熙攘熱鬧的人群,站在石碑跟前賞玩。
萬壽寺傳承已有八百年,京城中文人墨客如雲,留下的墨寶和善刻石碑的人更是不計其數。這一帶共有兩三百的石碑林立,無一不是大家手筆,若碰見沉迷書法碑刻的人,一輩子就能搭在這裡。
阿殷自然沒這等雅興,目光雖在石碑間遊移,卻也不時將餘光往四處瞄著。
果然,沒站一炷香的功夫,遠處便有個人漸漸走近。
還真不出她所料,他真的聽著訊息來了。
阿殷下意識的摸向腰間硬邦邦的匕首,待得那人走近,叫了她的名字,才轉過頭去,面上幾乎沉靜無波,“高將軍。”
“你在等我?”高元驍自然也猜出了她站在僻靜處的意圖。
阿殷一笑,將那匕首取出,雙手奉上,“只是為了歸還將軍的匕首。”
“這是我送你的,何須歸還。”高元驍神色複雜,像是欣慰喜悅,像是有些擔憂。因是眾目睽睽,隔了兩三步的距離,並未走近。
阿殷哂笑,“高將軍原也不是誠心贈我此物,留之何用?”
“此處人多眼雜,寺外就是眉州館,咱們去那邊說話,如何?”
阿殷點頭,帶著如意出了萬壽寺,先去裡面選個雅間坐著。這眉州館誠如其名,做的全是眉州極具特色的飲食,據說十分地道可口。京城裡有不少官員是眉州人,慣常愛來這裡聚會飲酒,或是有在眉州任職過的,或是有人想為眉州籍重臣溜鬚拍馬,也都會在此處設宴。漸漸的,這館便成了官員往來之地,裝飾陳設更加精緻華美,因所商議的多有秘事,老闆又特地加了隔板等物,隔音是極好的。
夥計先行上了茶水,阿殷令如意守在外面,坐了片刻,便見高元驍掀簾而入。
隔著一世的時光重會,又是專為此事而來,高元驍神情比之從前更多幾分凝重。對坐沉默了片刻,他嘆了口氣,沉聲道:“既然你認出了這匕首,想來也是跟我一樣的。”
“高將軍慧眼,”阿殷笑了一下,“若非這匕首,我倒是從不知道,高將軍竟然也有這般奇遇。”
“還是叫我名字吧,我寧可你像從前那樣斥罵我的名字,也不想你這樣疏離的稱呼。”高元驍抬眼看著阿殷,“其實最初我也沒想到,只是覺得你忽然離了郡主府去西洲,有些奇怪。後來你成了定王殿下的侍衛,為了剿匪的事情幾乎豁出性命,每回見到我,也總是躲避不悅。我想這其中緣故,可能就是如此。”
阿殷哂笑,啜一口茶,挑眉瞧過去,“高將軍的行事,令人不能不畏懼躲避。”
“那時候是我莽撞,未料到會有那樣的惡果。陶殷,其實當時城中混亂,我又給了你解藥,以你的機靈和身手,先尋個地方躲躲,再伺機而出,完全可以逃出京城……”
“都是舊事,何必再提。”
“我覺得愧疚!”高元驍卻堅持要說清楚,聲音中是難以壓制的痛苦,“我是上刑場後才看到你的背影,才知道你竟然沒逃出去,你不知道當時我有多後悔!”——尤其是當劊子手的斷頭刀落下時,他看著鮮血飛濺,染紅白布,想著那樣驚豔靈動的美人竟會身首異處,只覺呼吸都難以為繼。那一幕清晰深刻,夢魘般在此生纏繞了他許多個日夜。
阿殷不曾見這畫面,感觸反倒不深,就勢道:“既然高將軍後悔了,就該明白,我也不願這種事再發生。”
“我倒不覺得。”高元驍眼底竟自浮現些微笑意,瞧著阿殷緩聲道:“老天既然給了你我這等奇遇,而不是其他人,這其中自有緣故,也註定該是你我的緣法。”
阿殷也是一笑,“高將軍這話錯了,未必沒有別人。”
高元驍聞言稍驚,道:“還有別人?”
“人世茫茫,高將軍或許自詡獨特,我卻不敢這般想。興許旁人也有這等奇遇,只是你我不知道罷了。”
高元驍被她嘲笑自詡獨特,倒稍見訕訕,“這等奇遇,並非人人能有。”
阿殷倒不是誠心要嘲笑他,見高元驍神色稍見尷尬,便拐過話題,“說起來,將軍既然知道京城裡那件事,可曾想過如何應對?”
“京城兵患,非百姓之福。”
不同於阿殷被困深宅,高元驍在外捲入混戰,對當時的情形知曉的要清楚許多。
當時代王驟然發難,不止是在京城,也是在北庭——在逼宮篡位前將近半個月,東襄已然舉二十萬大軍南下,來勢洶洶前所未有,北庭告急。永初帝隨即調動軍馬支援,由定王領行軍都督,朝中數位名將跟隨,連夜趕赴北庭。而在京城之中,沒有了定王,代王便少了許多顧忌,因太子庸碌無能,逼宮當日就已被困,隨後他串通的逆賊——當然也包括他——譁變生亂,宮中宿衛癱瘓了大半,永初帝前一刻還在為戰事憂心,下一刻便被代王逼宮,勒令其效仿景興皇帝之法,以帝王失德為由禪位於他。
誰知道眼看大局將定,原本該在北庭做都督的定王卻不知何時潛回京城外,也不知他是如何取得了兵符,竟然調得就近數萬大軍入京勤王。代王與壽安公主等人暗中行事,雖也勾結了許多對永初帝不滿的世家武將,到底不及定王驍勇善戰、名正言順,於是京城被攻破、勤王之軍撲向皇城。
代王眼見事敗,臨終為洩憤弒殺了太子和永初皇帝,於是江山天下,便落入定王手中。
這些事情,全都是深宅裡的阿殷所不知道的。
高元驍卻還清晰皆當時京城裡混戰血殺,記得無辜受害的百姓,更記得事敗後的幡然醒悟。
他短短吁了口氣,道:“定王殿下驍勇善戰,雖在文臣中有殺神的惡名,卻頗得武將敬佩。比起東宮那位,也著實更具才能。我與你一樣,想追隨定王殿下,於私是企求從龍之功,於公也算是為百姓輔佐明君。”雅間寬敞,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因進門前先看過周圍,倒不怕被誰聽去,“此次西洲的眉嶺之事,便是我徵得殿下允准後,向皇上進言,皇上才會知事情嚴重,派了樊將軍前往。”
“原來是你!”阿殷雖曾猜過是他,真的被確認時,還是覺得詫異。
“我們都不希望那件事再發生,自然要提前籌謀。我雖對眉嶺之事不夠清楚,但代王舉事前打點人手,帶人闖宮弒君,據臨陽郡主對我透露的一點訊息,都與眉嶺有關。那裡多有今上剷除的先帝近臣,更容易被代王招攬利用,提前拔除,有益無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