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起來,銅瓦山和南籠溝是難啃的骨頭,定王佈置安排了兩個月,快到收網的時候,自是更加謹慎,務求周密。
這日阿殷跟隨定王前往虎關,都尉夏青看見,忙殷勤迎了進去。
是夜在虎關歇了一宿,定王同夏青連夜議事,阿殷在外面守著無事,便聽夏錚講關於南郡的故事。次日清晨辭別,夏青卻將一道火漆封住的信遞給她,叫她回去交給陶靖。
阿殷欣然應命,跟隨定王出了軍營,同行的夏柯被派往城中去傳口訊,剩下兩人緩緩前行,等夏柯傳訊後趕來。
中秋之後天氣漸涼,卻比酷熱沉悶的夏日更見爽朗。秋陽已在半空高懸,天地間被秋風掃得明淨開闊,遠處山上已有樹葉漸漸轉黃,層層疊疊的與綠樹交織。偶爾有樹梢鳥雀撲稜稜的飛離,踩下半黃的落葉打著旋懶懶的落下來。
定王走得慢,阿殷便隔了半匹馬跟隨在後,催馬緩行。
郊野裡風光疏闊,阿殷偷偷闔眼,任陽光肆意灑在臉上。秋日的侍衛衣衫換成了青金色,阿殷卻罩了件象牙色的披風,迤邐拖在馬背上。深藍的綢帶在胸前系成蝴蝶,她將頭髮全都束在烏帽之中,只留了素淨美麗的一張臉在外面——
沒有釵簪耳環,不飾螺黛朱丹,如畫眉目在青衣烏帽的映襯之下愈見韻致,那雙平常靈動的杏眼微闔,濃長的睫毛在陽光下分明。
定王稍稍側目,便見少女在秋景中縱馬怡然緩行,腰背挺直,精神奕奕。修長的腿屈出弧度,柔軟的披風隨風拂動,天然圖畫。
而她的容色,即便毫無妝扮的擱在秋日明豔陽光下,也不見半點瑕疵。
定王的目光停留了片刻,恍然回神時,發現她眼睫微動,像是要睜眼了。
“來到西洲已有半年--”定王當即正了神色,側頭覷著阿殷,“長進如何。”
阿殷從愜意中回過神,聽見他問話,忙在馬上坐得更直,唇角一翹,竟是半點都不謙虛——
“跟在殿下身邊,自然大有長進。卑職的身手自不必說,跟人交手後才懂得應變的重要,也才知學以致用,多練多琢磨,上回常司馬試我的功夫,也讚我進步不少。再則跟著殿下去過狼胥山,也去過銅瓦山,長了許多見識,這兩月謀劃佈局,更是從前在京城中根本想不到的。”她衝定王抱拳,真心實意,“卑職能得此機會歷練,深感殿下之恩。”
“你能長進,便不算我都督府委屈人才。”定王回首,毫不掩飾的打量她。
阿殷不知他這打量的意圖,又不能躲避,跟定王對視了兩息,不知為何竟有些緊張。
他的風采一向令人折服,頎長高健的身材和俊朗英挺的容貌襯以皇家養出的貴氣,沉著臉時威儀迫人,叫人心生敬畏,像如今稍有溫和之色,便覺如春陽朗照,萬物生輝。這般風采,莫說限於京城,就是翻遍了整個大魏,也找不出第二個。
阿殷也是個俗人,這般容貌風姿擺在跟前,兩相對視間,心裡竟自砰砰跳了起來。
定王收回目光,徐徐道:“還在跟高元驍置氣?”
阿殷一怔,不知他為何忽然說起這個,旋即回答,“卑職不敢。”
片刻後沒見定王出聲,阿殷怕他誤會,便解釋道:“卑職當初仰慕殿下威名,請求馮典軍代為引薦,入都督府中做侍衛時,便暗下決心,定要做出些名堂,方不墜我父親名聲。上回的事情固然不愉快,卑職卻也不會因此影響了正事。卑職承蒙殿下栽培,又怎會意氣用事。”
定王頷首。
如此甚好,否則銅瓦山之戰在即,若將舊日小怨凌駕在公務之上,難免耽誤正事。她根底子好,又有志氣,這回著實是鍛鍊的良機,不容出差池。他原本以為——
“我原本擔心你會因私誤公,”定王回首,看向阿殷,“畢竟此次會由高元驍帶人攻上後山。”而阿殷當日曾在銅瓦山下豪氣的說,會帶頭衝上後山懸崖,攻入匪寨,取下週綱的人頭。
時隔兩月,他竟然還記得她當時揮鞭豪言,笑容明朗的模樣。
阿殷聞言而笑,“殿下多慮了。那晚的事只是意外,卑職早已拋在腦後,只想做個出色的侍衛。”
“只想做侍衛?”
“嗯!”
“好——”遠處蹄聲得得,夏柯的身影漸漸趨近,定王夾動馬腹,道:“就先做好侍衛!”
回到鳳翔時在城門口碰見常荀,定王與他並肩入城。因天色已晚,定王便叫阿殷直接回家去,不必再去都督府中。阿殷拱手告辭,扯著韁繩擇了進了旁邊巷子,常荀打量定王神色,低聲打趣,“怎麼,殿下捨不得了?”
定王橫他一眼,並未答話。
常荀卻是跟他慣熟的,將隨行的侍衛甩開些距離,對定王緊追不捨,“我跟殿下相識這麼些年,還是頭一回見殿下對哪個姑娘如此上心。陶侍衛是個美人,殿下要是連她都看不上,那就別想找王妃了。”
定王不欲理會他,“你最近很閒?”
常荀不吃威脅,依舊窮追,“難道是我猜錯了?若真如此,殿下才是真正太閒。”
“她想做好侍衛。”定王緩了速度,看向常荀,“而她如今,還差不少。”
——至少比她期待的,還差很多。
常荀聽了卻是嘖嘖稱歎。
陶殷還不算出色的侍衛?政知堂前筆直的小松樹,都督府上下哪個沒聽過?姑娘家嬌貴的身子給他值夜跟班,吃苦受累從不吭一聲,受了委屈也忍著,連銅瓦山那等地方都去過了,還不算好侍衛?
瞧著定王那副冷肅的神情,常荀暗暗撇嘴。
是誰不時走神看向窗外,是誰有意無意的表露出對這個女侍衛的欣賞,是誰身為事務繁忙的王爺,卻要分出時間去敲打高元驍,說阿殷是他的侍衛,不許旁人欺負的?
都對人家姑娘上心成這樣了,卻還在口中嫌棄。
活該至今娶不到心儀的王妃。
*
阿殷回到家中,正巧陶靖也剛從府衙回來。
他被定王特地調來協助剿匪,這段時間除了去金匱做些安排外,其餘時間便在都督府中,同常荀一處籌劃剿匪的事。
阿殷同他進了院子,如意自去安排人備水呈飯,阿殷卻將夏青的書信掏出來遞過去,“今日跟定王去虎關,夏都尉叫我將這封信給你。”她坐在桌邊斟了茶喝,眼中藏有笑意,“夏錚講了許多關於南郡的事情,真想去看看。”
“若有時機便帶你去。”陶靖隨口回答,利落的剝掉火漆,將那信看了片刻,卻抬頭瞧向阿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