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影壁,裡面人影綽綽, 有笑語傳來。
夫妻倆並肩進了裡間, 便見裡頭滿目綾羅翡翠,傅老夫人端坐在羅漢榻上, 簇新的秋香色團花錦衣, 額間暖帽也換了新的, 當中點綴一顆極顯眼的祖母綠。她的旁邊, 坐著沈氏和在陶城見過的那位梅氏,再往下,則是傅瀾音和沈月儀。
那笑聲便是沈月儀發出的,不輕不重, 笑睇著上首, 很湊趣的模樣。
傅老夫人滿頭銀髮之下, 神情也頗愉悅, 見夫妻倆進來,便將手裡的一雙鞋擱在旁邊。待夫妻倆行禮畢,道:“可算是回來了。路上都順利嗎?”
“都還順利。祖母近來身子可安好?”
“倒比從前精神了許多。自打月儀來了府裡——”傅老夫人說著,便笑吟吟瞧向旁邊的沈月儀,目露讚許,“這孩子體貼溫柔,又會說話,陪著我老婆子說話解悶,倒能令我高興些,多吃幾口飯。”
說話間,沈月儀便站起身,盈盈行禮道:“拜見將軍。”
先前在陶城時,彼此都見過面,傅煜固然不記得她容貌,但沈家母女客居府中,他是知道的,便只頷首。沈月儀又與攸桐相見,瞧著態度和氣,禮數周到,攸桐自然也沒怠慢,過後,見傅瀾音在旁邊留了空位給她,姑嫂倆相視而笑,過去坐著。
傅煜是個男人,既有府外的女眷,哪會長留,遂說外面有事,要先離去。
傅老夫人也沒攔著他,等傅煜走後,才看向攸桐。
……
在睿王府時,徐淑於眾目睽睽下承認當時那些言辭皆是汙衊,此事經由當日赴宴的眾人傳出,雖在京城迅速散開,卻還沒到遠播齊州的地步。傅煜既有意幫攸桐一把,哪會坐視不理?
當日便命杜鶴將這訊息遞迴齊州。
傅家眾人聽見,心思各異。
先前議親時,是傅德清與魏思道往來商議,旁人除了籌備婚事外,幾乎無從插手。
傅德清又是個鐵骨錚錚的漢子,手上人命多了,能入眼的唯有生死大局,對名聲不太看重,當時便只問了攸桐投水之事,旁的不曾問及。偏巧魏思道性情嚴苛,頗看重祖上留的清名,當時因攸桐數次往許朝宗跟前登門討說法,本就生氣不豫,覺得此舉欠妥,羞於提起,見傅德清沒問,便不曾多言。
是以謠言傳到齊州,女眷多信以為真,心存偏見芥蒂。
等睿王夫婦親口承認,給攸桐洗脫惡名,傅德清和傅瀾音聽了,自是欣慰,覺得自身眼光果然不錯,此女並非傳聞中那般不堪。傅老夫人聽了,心裡卻著實疙瘩了會兒——去歲攸桐嫁進來,她帶著偏見冷落,兩番指責攸桐,皆是為那名聲之故。
而今名聲洗清,再回首當日之事,她那般舉止便頗欠妥當了。
——顯得她目光短淺,容易被矇騙似的。
傅老夫人暗自氣悶了兩日,此刻見著攸桐,心緒有點複雜,卻只擺出端方姿態,不溫不火地問她家人如何,進宮時皇后和貴妃可有吩咐。
攸桐便說家人無恙,轉致問候,又說皇后和貴妃惦記她老人家,代為問好。
因沈月儀母女在場,她便略過皇后試探、睿王夫婦招攬等細節,將幾樣魏家給傅老夫人和沈氏、傅瀾音的東西送上,因回京前聽傅煜說過沈家人初到齊州,女眷可能客居府上,也準備了給她母女的,皆大歡喜。
待閒談罷,沈氏和沈月儀母女陪著傅老夫人推牌,攸桐便跟傅瀾音回住處。
分隔大半個月,這座府邸裡,攸桐想念的除了南樓眾人和小廚房,就數傅瀾音了。
方才在壽安堂時,有長輩和客人在,兩人都守著規矩,沒亂說話。
這會兒沒了旁人,傅瀾音那張稍有點胖乎乎的臉上,便綻出歡喜笑容來,“過年這麼些天,去赴宴時碰見了不少好吃的,卻礙著規矩,不能盡興吃。每回都想著,你若是在,咱們回來就能搗鼓兩盤,慢慢兒再吃。”
“就惦記這個!”攸桐失笑,“待會一起回南樓如何?給你帶了好東西。”
傅瀾音自是欣然答應。
到得南樓,攸桐將路上給她挑的東西都送了,雖非名貴之物,卻多奇巧有趣,幾樣首飾徑直輝彩,襯托傅瀾音微豐的身材和明豔氣質。
過後,姑嫂倆揪著年節裡豐盛的食材,折騰了幾樣美食,大快朵頤。
……
興許是那晚客棧裡的推拒令傅煜不豫,激起傲氣,也興許是積壓了大半月的軍務急需處置,傅煜回齊州後,便十分忙碌,披星戴月,早出晚歸,連著數日不曾踏足南樓。
攸桐樂得清靜,遂打起了做毛肚的主意。
這事兒她沒法親自操刀,便請周姑代勞,尋個靠得住的庖丁,解牛時將百葉肚取了送來。
這事兒不難,只消食材送來,好生清洗罷,便能做出美味。
難的是旁的——先前雙桂街上,她只因與秦良玉在一處屏風隔開的雅間用飯,便被蘇若蘭挑唆生事、被傅老夫人藉機尋釁,鬧得很不好看。傅家雄踞齊州,規矩嚴苛,她既然身在其中,又不願與之交惡,便須照顧著這邊的規矩,免得要老夫人誤解見責。
然而要從秦良玉那裡打探訊息,單靠傳話說不明白,少不得要親自詢問。
這件事若說與傅老夫人,那位鐵定不會答應。
就只有等傅煜得空時,探探他的態度——那位畢竟是征戰沙場的猛將,雖不說氣吞萬里如虎,眼界胸襟皆比老夫人這等久在內宅、上了年紀的婦人開闊,也講道理。而她在傅家、在齊州處境如何,歸根結底,也須看傅煜的態度。
畢竟傅家雖尊著老夫人,真正握著兵權、能生殺予奪的,是傅煜父子。
看先前在壽安堂裡傅煜的態度,他顯然也清楚自家祖母的秉性,並非偏狹之人。
這頭暗自盤算,誰知沒過兩日,竟就碰見了秦良玉。
已是正月將盡,南樓籬笆牆上的地錦漸漸有了生機,零星吐出嫩芽,水邊一叢叢的迎春也都漸次盛開,明媚春光下,生機盎然。女眷們都脫下夾衣,換上單薄的春衫,就等各處花開,便能乘車縱馬,踏青郊遊。
傅老夫人卻在這關頭病了。
起初只是夜裡染了點風寒,吃了兩劑藥後好轉了些。她常年住在壽安堂裡,甚少出門,如今精神既佳,又逢天氣漸暖,有沈月儀那麼個貼心投緣的姑娘陪著,便難得的起了興致,要去園裡四處走走,看看風景。
沈氏怕她受寒,有意勸阻,奈何老人家上了年紀,跟孩子似的固執。
或許是自覺年事漸高,剩下的好光景不多,傅老夫人竟是執意要去走走。
沈氏沒辦法,便命僕婦備了厚衣給她穿,拿小竹轎抬著,四處走走。齊州的地皮不像京城金貴,傅家雄踞一方、傳襲數代,這座府邸佔地頗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