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大門被震天敲響,無數火把團團圍繞,火光照亮了半個夜空。
“大理寺卿裴大人到,速速開門!”
庭院中的首領聞言怒目切齒道:“來的真是時候!”
大門嘭嘭響動,隆隆一聲,竟被圓木從外撞開了。
首領雙腿受了劍傷,蹣跚過去,那大門倏忽洞開,一個趔趄,便摔趴在地。
兩道響起整齊的腳步聲,數十名衙役衝了進來,抬眼望去,一雙白靴緩步走來,停在他身前一丈遠處。
“陳大人行此大禮,本官真是受寵若驚。”
頭頂傳來毫無溫度的聲音,雖如鶯歌婉轉低吟,卻刺人心骨。
(陸)
原來那夜郎樓首領竟是柳左相門下學生,兵部侍郎陳中游。
夜郎樓屬柳弗轄域,柳弗派他鎮守夜郎樓,實屬私心。
聞言便知眼前人是大理寺卿裴唐風,陳中游以雙錘撐地,狼狽的爬起身,勉為其難施了禮,道:“裴大人夜臨此處,不知所為何事?”
裴唐風黑眸慢慢一動,唇邊泛起一絲笑,緩緩道:“抓兇手。”
陳中游聞言大怒,鐵青著臉衝道:“大人莫不是病糊塗了,這是柳相的轄域,何來兇手?”
“兇手,自然是有的。”言罷,裴唐風望向高牆四處的弓箭手,意味不明笑了一聲。
心中無端一聲咯噔,陳中游防備道:“什麼兇手?”
裴唐風慢慢攏袖在懷,微微抬頜,“當然是夜闖夜郎樓濫殺無辜的兇手,陳大人剛才難道不是在抓兇手?本官聽聞夜郎樓出事,便馬不停蹄的趕來了。”一言一語皆是極緩極慢,字正腔圓,音色動人,然而聞者卻都不寒而慄,總覺得那人話裡有話,高深莫測。
陳中游不動聲色揮臂打出一個手勢,牆頭上的弓箭手迅速隱去了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那箭嘯聲也戛然而止,一時之間,惟剩庭院中的對峙。
“既是如此,那裴大人便速速緝拿兇手,好讓下官到柳相面前時有話可說。”
裴唐風眉梢微挑,言道:“自然。”
言罷,一個眼神示意,兩列衙役捕快井然有序分散開來,四下往樓中大步而去。
陳中游皺了眉,心道此事詭異,那闖入樓中的夜行人此刻不知道藏到了何處,若剛才裴唐風不來,那人早已落入他的天羅地網中,何必要這裴唐風來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陳中游兀自低頭思索著,忽略了眼前那人幾次不自覺蹙眉的舉動。
半柱香後,一隊捕快歸來。
“稟告大人,樓中西園發現血跡。”說罷,雙手捧出一件染血衣物。
那雙冷眸微乎其微晃動了一下,待目光掠過那衣物,來回掃視幾遍後,眸子恢復了幽幽漆黑,道不明,猜不透。
陳中游大掌一伸,奪了那衣物來看,氣急敗壞道:“是那闖樓的夜行人之物!”轉頭朝那捕快問,“可抓住他了?”
捕快睨一眼裴唐風的臉色,才搖頭道:“小人只發現染血衣物,未見其人。”
裴唐風淡淡道:“再搜。”
捕快領命便要走,卻被陳中游攔下。
陳中游轉頭對裴唐風道:“裴大人,夜郎樓乃柳相轄域,你肆無忌憚搜查,是否太不將柳相放在眼裡?”
“嗯?”裴唐風面無表情睨一眼陳中游,冷道,“陳大人是要阻止本官抓捕兇手?”話音微頓,“難道夜郎樓有何不可告人之秘,怕本官無意搜出?”
陳中游勃然變色,雙拳緊握,僵硬道:“要搜便搜,還望裴大人到時候給個說法,不然柳相怪罪下來,下官自身難保,怕不能替大人說情。”
裴唐風似笑非笑,卻不接話。
過了許久,兩隊捕快歸來,面色凝重。
“大人,樓中有暗道,恐怕那兇手從暗道逃脫了。”
聞言,裴唐風未動聲色,那陳中游卻遽然變了臉色,腳步一動,人已經上前攔在裴唐風面前。
裴唐風冷睇他一眼,卻是勾了嘴角,“陳大人這是做什麼?”
“裴唐風,這死路,可是你自找的。”牙縫中迸出一句,陳中游雙手大開猛地一合掌,喝道,“關門!”
暗處中腳步聲紛沓,轟隆隆聲響,那巍峨大門緩緩被關上,將裴唐風等人困在夜郎樓中。
四面高牆悄無聲息爬上無數黑影,彎弓拉箭,已是拼死一搏的姿態。
裴唐風冷笑:“陳中游,柳弗是借了幾個膽子給你,竟連本官的命你也想要?”
“裴唐風,今夜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陳中游陰狠笑道,“老子早就看你這一臉娘們相不爽極了,呸,憑著那騷娘們樣身居高位,老子不屑於你!是男人就站出來陪老子打上一場!”
“放肆!竟敢出言侮辱大人!”
一時劍拔弩張,兩方待戰。
裴唐風卻神色淡漠,毫無動怒的跡象,彷彿那陳中游口中說的人與自己毫無半點關係。
這種言辭,從他三年前站在金鑾殿上那刻起,便絡繹不絕,一直耳聞至今,便是柔軟心腸,也早已磨成粗糲石頭,百毒不侵了。
他在意的,早已不是這些。
垂眸望著手指,裴唐風微微笑了,宋曉酒,你看,這世間其實一點也不公平。
“殺。”紅唇輕啟,緩緩吐息一個字,冰冷無情,毫無起伏。
“裴唐風,你敢……”那刺耳咆哮的聲息終是微弱了下去,漸漸消音。
一雙瞠目怒瞪,卻含著不可置信。
身旁捕快遞過一條潔淨的帕子,裴唐風接過來,蹙著眉擦淨染血的手指,斜睨一眼倒在地上的陳中游,半闔眼簾,淡淡道:“被娘們樣的男人一招殺死,你很不甘心吧?”抬起靴,一腳踩在那雙瞪圓的死不瞑目的眼珠上。
啵的一聲,有什麼碎了。
這些年來,那種眼神,他也見得太多了。
便是死人,又豈會少見?
抬腳跨過地上的死屍,緩緩步向樓中。
“大人。”轉過長廊時,渾身浴血的香烏鴉現身覆命。
停步,裴唐風審視香烏鴉身上的累累傷痕,目光停駐在那穿胸而過的一截斷箭上,抬眸睇一眼香烏鴉,言道:“讓竹子給你治傷。”
香烏鴉撇撇嘴,低聲道:“我自己可以。”
冷瞥他一眼,裴唐風舉步便走,才走出兩步,便停下,也不回頭,只問:“可有宋曉酒的訊息?”
香烏鴉道:“屬下都找過了,沒有他。”
“嗯。”低低應了一聲,那挺直的背影繼續朝前走,旁人看不出,香烏鴉卻是知道的,那人在擔憂。
身後悄無聲息滑出一道人影,香烏鴉轉眼一瞪,對上溫玉竹子的臉。
“受傷了?”溫玉竹子伸手抓住那露出來的半截斷箭,笑了笑。
(柒)
離開皇宮,九王爺才接到柳府的訊息,道夜郎樓出了事。
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