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貴、辛獻決定到琴音所說的小山村去看看分田到戶的情況,於是臨時決定延長一天的調研。公社領導忙安排一些負責跑腿的人過來交代任務,讓他們去小山村報信,好讓村裡作好準備。但這些動作早給鍾貴看破了,他示意辛獻去阻止。
辛獻走到公社領導身邊,故意問道:“集合這些人幹什麼呢?”
公社領導趕忙回答:“我讓他們到各村去通知,讓他們做好接待工作。”
辛獻用命令的口吻說道:“不用去了!鄉親們的日子還不寬裕,你想他們怎樣接待呀?我們就是要了解真實情況,就別去通知他們了。”
公社領導趕忙讓大家散了,不用通知了。但轉身剎那間,趁辛獻沒注意,還是向其中一名負責跑腿的人員使了個眼色。跑腿心領神會,解散後便往小山村方向跑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鍾貴、辛獻,以及公社領導,還有琴音,走在了通往小山村的崎嶇山路上。小山村的確實很美麗,山路兩邊的灌木叢掛著滴滴露珠,在陽光之下顯得格外晶瑩剔透。山花爛漫,有紫色的喇叭花,黃色的菜花,還有白色的、紅色的,在漫山遍野的嫩綠草兒襯托下,可謂綠意盎然、奼紫嫣紅。
鍾貴說,這山區挺美麗的,都快到夏天了,還是一片春意濃濃的景象。我們一定要把山區建設好啊,不能辜負這裡的好風景。
公社領導答道,春天的時候這裡更加美麗,花色更多,鳥鳴聲也多種多樣。
走過了長長的山間小路,遠遠看見一個小村子沉浸在樹木和竹林之中。村子周圍,一片片水田,嫩綠之下,泛著絲絲波紋,在微風之下輕輕盪漾。好一片風光旖旎的農田呀!
到了村口,一陣陣狗吠聲朝他們淹過來。他們走近了,十餘隻狗狗不斷地搖著尾巴,狗吠聲也漸漸平息下來。
狗叫和圍觀的小童漸次散去,一行人直接抵達村子中間的祠堂。說是祠堂,其實也是農村人建築的習慣,每個村子都有一間比其他屋子更大的獨設廳堂,名為祠堂。很多農村祭祀、議事、慶賀節日,都是在祠堂進行的。
祠堂的門是敞開的,裡面的景象十分壯觀。只見生產隊長一聲令下,村民們集體從祠堂出來,排著整齊有序的隊伍準備出工。看此情景,琴音不禁掩嘴,“噗嗤”一聲忍不住笑出聲來。
琴音這一笑,引得鍾貴、辛獻、公社領導,還有其他同行的人,都不約而同地看了她一眼。琴音自知失態,強行抿抿嘴巴,頓頓腳,分散注意力,讓自己別再笑。
生產隊長像一名軍人一樣,立正、稍息,還打了個像軍禮一樣的手勢:“報告上級領導,我們生產隊集合完畢,準備出工。”
琴音看了一眼排在隊裡的父親,又看了一眼生產隊長,實在忍不住笑的時候就低頭不語,眼不見,心不亂。
辛獻扭頭盯了公社領導一眼:“我不是讓你不要通知他們的嗎?”
公社領導低頭不語。
鍾貴說,算了吧,人家渠道多,他要告訴村裡,你也管不住。
說完便向著生產隊長問:“你們生產隊陣容挺整齊啊,這是要出工去?”
“是!”生產隊長回答。
鍾貴嘆道:“我怎麼看著你們更像是表演,而不像出工啊。你們把我們當作檢查組了吧?哈哈!”
生產隊長似懂非懂,不好意思地看看鐘貴,又回頭看看村民們,一時不知所措。
琴音見此情景,急忙跟生產隊長說:“別裝了!領導們都知道了。”
辛獻接著琴音的話,說道:“你們很有能耐呀,上面一旦來了調查組,你們便以生產隊的陣容出現,調查組離開後,你們又回到包產到戶的格局。”
話音剛落,村民裡便有人嘀咕起來:“穿幫了。”
見此情景,公社領導急忙上前,衝著生產隊長說:“聽說,你把生產隊的田地分到各家各戶了?”
生產隊長反倒爽快起來:“是的,分到各家各戶了。”說完,又把臉別向另一側:“既然穿幫了,我也不騙你,就直話直說唄。”
“你膽子真大,去給我收回來!”公社領導吼道。
“分田地的人都在這了,要收你去收,我是收不回來了!”生產隊長一臉的不屑。
公社領導還想發火,辛獻扯了扯他衣角,暗示他別管。
鍾貴笑著問:“鄉親們,你們這誰的年紀最大呀?”
村民們說,原先是琴爺爺,現在琴爺爺死了,應該是琴奶奶年紀最大。
鍾貴便讓琴奶奶實話實說,對分田到戶怎麼看?琴奶奶扭捏著,不願多說。琴音在一邊鼓勁:“奶奶,沒事的,你隨便說,是真話就行。”
辛獻說,嗯,對,原來你們還是祖孫輩的關係呀?昨日你孫女已經為同一件事作了精彩的演講,講得很好,現在看看你們老一輩的又有些什麼看法。
琴奶奶從人群裡挪了出來,拍了拍大帕衫上的塵土。其實,這時候也沒什麼塵土,只是那時候的老婦人有這樣的習慣性動作罷了。
琴奶奶說,我一個婦女,只知道分田到各家各戶後,每家每戶更加愛惜田地了,收成也好了。包產到戶,交夠國家的,留足集體的,剩下就是自己的,社員都沒有意見。
但是,但是,有的老人家想不明白,說舊社會的時候,農民沒有土地,共產黨人帶領我們搞革命。解放後土地改革,天下勞苦大眾都有田地可種,不用長年累月做地主的“長年”“僱工”,這些年來,也習慣了按工分計算,生產隊長一聲令下,集體出工,集體收工。這解放後,新社會才幾十年時間,又把土地分到各家各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鍾貴哈哈大笑起來:“哦,原來老人家們想這個呀?這個就請不用擔心了,新社會還是新社會,這個沒有變,也不會變。我們的目的是要農民群眾們儘快地解決溫飽問題,富裕起來。這是舊社會壓迫群眾的人所無法做到的。”
村裡其他的老人,見到琴奶奶說話不但沒有惹來麻煩,還引來地高官的笑和鼓勵,他們在底下竊竊私語了一番後,便你一言,我一語地踴躍發言起來。
有老人家說:“以前集體勞作的時候,我們家還能夠湊合著掙些工分錢。而今包產到戶了,兒子包了田地,都不懂偷懶回來看老人了,整日太忙,都不關心家裡老人和小孩了,也不過問家事了。”
辛獻聽了,插話問道:“老人家,那我們取消包產到戶,回到集體勞作好不好?”
老人家連忙擺著手,連聲說道:“不,不,不!”緩了緩,指著村子另一頭,繼續說道:“包產到戶好,增加了不少糧食。但原先由集體照顧的我們這些老人,還有那邊的軍人家屬、五保戶等等,生活照顧沒有原先周到啊!”
其他幾個老人也圍聚了上來。
有的說:“個個都忙自己家的田,沒有人去管村集體的事了。”
還有人說:“自從包產到戶,水利、農田基本建設和村裡的公共事務沒有人管了。”
更有人尖銳地說:“包產到戶是不是分田單幹呢?原先集體幹活力量大,現在分開來各顧各的,對那些勞動力不足的家庭可就慘了!”
而一些年輕的人則反映,生產隊裡的集體幹活使一些人“出工不出力”,大家甚至認為“乾和混一個樣”,反正也是“吃不飽也餓不死”,積極幹活的人反而被人議論為“腦子不好使”。
……
鍾貴、辛獻聽了老人家們和青年人的意見後,分別嚴肅地跟公社領導和生產隊長表明了以下指示:在分田到戶過程中,之所以出現老人家們說的這些問題,歸根結底就是我們太注重向前,而往往忽略了身邊和身後。我們傳統的組織建設和思想工作沒有跟上形勢的發展。今後一定要注意研究新情況,解決新問題。
鍾貴、辛獻都是在社會建設中摸爬滾打過來的人,他們太瞭解當初分田到戶的重大意義了。但是,正如每一件新生事物的出現都受到一定程度的懷疑和非議一樣,對於這種後來稱為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新生事物,有的地方也是紛紛揚揚地議論和徘徊好幾年的。
琴音自以為有知識有文化,便壯著膽子開口了:“包產到戶本來是好事,但公社、縣裡、地委一直沒有堅定地支援這件事,到現在為止,大家都不敢放開手腳去幹。”
大家的目光都投向琴音,矇在鼓裡的公社領導還指責琴音:“這裡沒你說話的份。”
辛獻向公社領導擺了擺手,示意他尊重琴音:“這姑娘說的話挺有預見性的。”
鍾貴、辛獻何許人,公社、小山村這些自以為偷偷摸摸沒有人知道的事情,其實他們都知道。鍾貴、辛獻相互補充著說:在這個公社範圍內,包產到戶已經成為家喻戶曉的事情。每個村子幾乎都已經打破常規,都在進行包產到戶了。每個生產隊,還不等國家安排,已經將集體土地按人口劃分到各戶耕種,公購糧任務按土地面積分到各戶負擔。連耕牛、農具也已經摺價劃歸各個農戶了。不但如此,生產隊原有的集體財產、魚塘、加工廠、碾米廠、茶場、林場、果場等,雖然名義上仍保留集體經營,但暗地裡都已經由農戶投標承包了。
公社領導和生產隊的村民們面面相覷:“他們怎麼知道的那麼多?難道有人告密??”
鍾貴、辛獻先後對當地的分田到戶作出表態:分田到戶是適應農村生產力發展的,應當得到鮮明地支援。我們相信數十年後回頭看,這也是一個十分大膽和正確的抉擇。
小山村裡爆發出陣陣掌聲……
這時候,離中央以檔案形式明確支援和實施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還有三年左右時間呢。後來的事實證明,改革最早始於農村改革,農村改革的標誌為分田到戶,即後來被稱為“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
多年以後,琴音、鍾貴、辛獻都為自己能夠親身參與推動家鄉的改革而暗自慶幸。這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