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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母女兩代縫紉機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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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音收到生產隊裡負責跑腿人的通知,立即回家取衣服,準備返回公社廣播站。讀者朋友們要知道,那時的小山村晚上點煤油燈,連電都沒有,根本不會有電話。所謂手機、QQ、微信之類的,更加是幾十年後的事了。當時通知某件事,一般是靠順路人捎話。像公社這種派專門的人專程跑來通知的事,算是十分重要和緊急的事了。

琴音不敢怠慢,回家扯了兩三件衣服,便準備出門。

當她收拾好衣服跨出門檻的時候,琴母恰好餵養完家裡的豬,拿著一隻空桶回到家門。母女倆一時堵在門檻邊,進的進不來,出的出不去。琴音自覺地往後退了幾步。一邊退著步子,一邊告訴琴母:“公社廣播站通知我馬上回去。我這就走。”

琴母跨進門來,一邊將空桶往旁邊空蕩蕩的地方隨便一扔,一邊平和地說道:“再緊急,再忙,也不差這麼一會。”

說著,便往八仙桌旁邊的長凳子上坐了下來。琴音知道,母親是有話要跟自己說,並且是十分正式和鄭重的話。在這小山村,人們的交談都是很隨便的,遇見了便隨便說上幾句,沒遇見了也就不說。即使非說不可的話,一般也是站在門口或者做著家務之類,順便說上幾句。像母親這種正兒八經地坐在八仙桌旁邊說話,證明這話非說不可,並且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十分十分正經的話。在琴音的記憶中,只有家族或者家裡商量大事的時候,才會坐到八仙桌旁邊的,比如生產隊裡分田地,比如爺爺去世的時候商量後事。

母親如此鄭重其事的與自己談話,琴音雖作為女兒,也還是第一次遇到,不由得怯怯地也坐到八仙桌的另一張長凳子上來。這是迴應母親的最禮貌的方式。

“你十八了,相親的事就這樣算了?”琴母顯出一絲憂慮。

琴音直截了當地說:“其實我和林前早認識了,如果合適,還用得著相親嗎?”

琴母語重心長起來:“其實,林前這人挺不錯的,住在公社那些大地方的人,願意看上你這小山村的人,也算是很不容易的了。”

琴音聽了琴母的話,覺得母親有一種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做派。要是別人這樣說,琴音早暴跳如雷了,但面對自己的母親,琴音還是忍著性子和耐心的。

琴音說,媽媽你難道不知道麼,大地方和小地方,根本不能扯到婚姻上來。你和爸爸雖然在這小山村,但從來也沒有吵架,有商有量,夫妻恩愛。你看某鄰村那個女子,一味貪大地方,嫁到縣城,比公社還大吧?三天兩頭地哭哭啼啼跑回小山村孃家來,原因不外乎就是被老公打了,趕出來啦之類。煩不煩呀?

琴母連忙安慰女兒:“我看林前這人沒有這麼壞吧?”

又說林前?琴音略顯得不耐煩:“媽,世上的男子多著呢,你幹嘛老提林前呀?”

“我這不是替你擔心麼?年齡不小了。”琴母用無奈的語氣說。

“我知道你是對我好,但我已經長大了,我有自己的想法和主意。你就放心吧。”琴音喃喃地說。

“好,那我就放心了。”琴母用一種很不放心的語氣,說著放心的話。

也許是與女兒談心,觸動了自己的往事情思吧,琴母又想起了自己的婚姻。五十年代末的時候,琴母還是一個很上進的女青年,孤身一人寄宿到縣城親戚家學縫紉,夢想著有一天能有縫紉機,做最巧妙的裁縫。後來親戚家的老人病了,琴母幫忙上山採中草藥,到了一個遠離縣城的山野,恰遇大風大雨,山洪暴發,回不去了。當年未婚的琴父在田間幹活,遠遠望見有人被山洪所困,連忙回家取了雨具,戴著斗笠,披著蓑衣,冒著大雨,踩著泥濘,給她送來另一頂斗笠和蓑衣。那是一個容易滿足和感動的年代,琴父就憑著這個舉動,讓她感動不已,久久無法相忘,後來便嫁給了琴父。

琴母不明白,人家林前老跑著那麼遠的路,從公社跑到小山村來,又是送豬肉,又是幫忙幹農活的,怎麼就不能打動琴音呢?人家有什麼不好,幹嘛那麼挑剔?琴母想向女兒問個明白,但轉念一想,女兒畢竟長大了,也不好跟她說教太多。

罷了,不問,不說了。琴母想著,便跟琴音說道:“你要回公社廣播站,先等等吧,我去給你煮兩個雞蛋帶去。哦,對了,山路那麼長,叫你哥哥送你一程吧。”

琴母說著,便起身去搬弄爐灶,煮起雞蛋來。

琴音看著母親忙碌的身影,又提到哥哥送自己,一絲絲溫馨的、被寵、被愛的感覺湧上心頭。從小到大,她夢想中的母愛不就是這樣的麼,她渴望這種感覺太久太久。但真正獲得這種感覺,太難太難。

琴音很小的時候,也不記得到底多少歲,與哥哥一起偷偷地吃了家裡的豬油渣,恰好被中途回家取東西的母親看見。琴母雖然自己是女人,但也是一個重男輕女的人。琴母氣喘吁吁地過來,一巴掌打在琴音的腿上,因為打腿會疼,不會要命。罵道:“你這臭丫頭!家裡虧待你嗎?沒有你吃的東西了嗎?餓死你了嗎?”當琴音“嗚嗚”地哭起來的時候,琴母轉身卻摸著哥哥的頭,用憐憫的口氣說:“哎呀!是父母沒本事,沒讓你吃飽,害得你竟然吃這些東西,要是吃壞了肚子,那可怎麼辦呀?”

而在平時,父母辛辛苦苦地耕田養家,籮筐上寫的是哥哥的名字,分田、分東西,登記的都是哥哥。賣了幾個果子、幾捆山草藥,積攢了那麼幾塊錢,也說留著將來哥哥娶媳婦用。就連曬幾塊木板,修理一下門板、頂棚之類的,還有檢修風雨吹散了屋頂的瓦片,都說是為了哥哥的將來。似乎琴父、琴母的所有一切,都是為了哥哥似的。

琴音和妹妹就好像是臨時居住在這裡的過客,很少被父母像哥哥一樣捧著、護著,溫柔對待。

好啊,好啊!你們這樣對待孩子,現在孩子們長大了,就前一陣子,哥哥不還是偷別人的東西吃麼?還直接誘發了爺爺的病!而我,你們認為遲早嫁出去的,根本不屑一顧,現在不也為琴家爭光了麼?琴音想著、想著,心裡既對父母差別對待男女孩子感到一絲怨氣,又對今天自己沒有依靠父母而得到聲名感到一絲驕傲。

過了沒多久,琴母便煮好了雞蛋。兩顆熱氣騰騰的雞蛋放在碗裡,等涼一些再包起來讓女兒帶走。這在當時可是父母對孩子最疼愛的表示了,據說只有小孩讀書第一次離開父母的時候才有這種待遇。

琴母一邊涼著雞蛋,一邊又與琴音說話:“我們農村的女人呀,從小到大都是幹農活,沒人理睬你的生死。長大了,能嫁出去了,又成為另一家的人。哎!這女人怎麼就一輩子為了兩個家拼死拼活的呢?”

琴音問道:“媽,你這是怎麼啦?今天突然對我那麼好,又那麼多感慨?”

琴母嘆氣道:“還不是你相親這件事觸動了我。要是你相中了嫁出去了,我倒覺得有什麼地方沒有好好對你,有一種虧欠你的感覺。一直以來都覺得你遲早是要嫁的,是別人家的人,怎麼對待你都心安理得的,而你真的要嫁的時候,卻又突然覺得不捨得。”

琴音極少聽到母親這樣溫柔地與自己說話。在艱苦的小山村,女孩子從生下來就是天生天養、自生自滅的,小時候幹農活,長大了就嫁出去。然後又成為母親,又讓下一代重複著自己的故事。

也許正因為很少得到家裡特別的愛,所以當母親說起不捨得自己的時候,琴音的眼角竟然溼潤起來。

琴音早就聽母親說過夢寐以求想買縫紉機的事,只是悄悄地記在心裡,母女倆也不提這事而已。此時此刻,沉浸在母愛中的琴音也許萌生了報答母親的念頭,突然也用少有的撒嬌的語氣說:“媽,等我賺有錢了,我給你買一臺縫紉機。”

琴母開心地笑著:“好,我等著吧,我從年輕時去學縫紉,那時就想買縫紉機,到現在都二十年了還沒有買上呢。”

“我努力點,估計很快就能買了。”琴音自信滿滿地說。

雞蛋晾好了,琴母小心翼翼地,用蕉葉包好,又放到一個小油紙袋子裡,遞給琴音。

琴音接過雞蛋,就往衣服袋子裡塞。琴母忙說道:“小心點,輕點,別塞爛了。”

“那我走了。”琴音說著,便走出門。

琴母在後面說道:“我喊你哥哥送你。”

“不用了,路很熟,不用送。”說話間,琴音已經走出幾丈遠了。

再次經過小溪旁,琴奶奶已經洗好衣服往回走,正好與琴音正面相遇。

“奶奶,我要回廣播站了。”琴音說。

琴奶奶笑眯眯地說道:“路上小心,有空就回來。”

琴音湊上前去,從口袋裡掏出剛才母親包好的雞蛋,往奶奶手上塞。琴奶奶不肯要,琴音便往奶奶穿著的大帕衫的大口袋裡塞。琴奶奶手裡正端著裝著衣服的木桶,拗不過琴音,便也讓她塞了。

琴音走出好遠,聽見奶奶和母親還在談論她。母親說,沒想到這孩子長大了是那麼孝順,說賺了錢要給我買縫紉機。奶奶說,可孝順了,剛才硬是給我塞了雞蛋過來,我想不要也不行。母親接著奶奶的話說,這女孩子就是比男孩子要懂事,她哥哥就不會疼老人。

一群洗好衣服的女人陸續從小溪邊上來,與琴奶奶、琴母在吱吱喳喳地談論著,說笑著。琴音走遠了,沒聽見她們說什麼,應該也是在誇讚自己孝順、懂事吧!

琴音想著,心裡美著。琴音的夢想很大很大,而此時,放到具體購置一臺縫紉機的事情上,感覺也不像需要很長時間的事。想到這裡,琴音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

在琴音的記憶裡,哪怕像剛才那樣的溫馨時刻很少很少,但足以溫暖很長很長的人生了。一臺縫紉機,母親想了二十年的夢,琴音想用不久的將來,替母親圓了這個夢。這便是那個年代的琴音的感受和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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