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塔會不時來關照珂芮。從人間一路來到冥界的她實在太過堅忍，就算吃盡了苦頭，她都不曾流淚也沒有一句抱怨，就這麼安靜的一步步在荊棘之路上前行。

偶爾她會停下手上的動作，凝視黑暗的遠方，和附近徘徊的幽魂一樣露出無所歸依的迷惘，但是大部分時間她都低著頭，持續不斷的消耗與苦熬。在珂芮嬌嫩的玉指被磨出粗糙的厚繭之時，原本死寂的河畔也蔓延出大片綠意，少女一日日憔悴下去，沒有人能勸她停止，而厄多斯留在河畔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冥王覺得自己著了魔，明知道若繼續深入她的回憶，自己的情緒會更難以控制，他依舊無法自拔的在她沉睡後，持續凝視著草葉隙縫間的光影。

珂芮並不是個活潑外向的少女，也不習慣張揚情感，就算會刻意到河邊等著黃泉出現，她卻很少在少年面前笑，更別提主動開口。而少年似乎也很清楚兩人的差距，總是小心翼翼的與她保持距離，好似怕太過積極會把她嚇飛。

春去秋來，到了冬天之前，黃泉必須要將羊領到另外的牧草地，他告訴珂芮自己好一陣子不能過來時，她並沒有太大的反應。在寒冬中，少年以為自己可能再也遇不到少女，哪知春雪初融化的那一天，他發現珂芮依然坐在河畔，靜靜編織著滿是春意的錦緞。

少年欣喜若狂，鼓起勇氣並肩與她坐在一起，少女並沒有推拒，於是從那天起，他開始大膽靠近。

黃泉不時會採上一束花送給少女、與她漫談他每一隻羊的名字與趣事，在綿羊們沒有挨近湊熱鬧的日子，黃泉會抱著四絃琴對著她唱歌。歌曲中有著英雄的征伐、山川的壯美，但最重要的，詠唱著他不敢直接說出口的情意。

黃泉有著一把好嗓子、更彈得一手好琴，唱起歌來十分動聽，大部分的時間，珂芮都會專注凝視著他，聆聽他的歌聲與琴音，不過每當少年開始唱起情歌，她都會低下頭來避開他的目光，甚至故作鎮定的抽出絲線開始編織。

她如此迴避的反應，並沒有讓少年退縮，因為在微風吹起她的髮梢時，金色碎髮間、白皙耳根旁染上的那點紅，就足以在他心中燎燒起不息的熱焰。

他想再更進一步，但兩人的身份差距一直讓他有所遲疑，而珂芮更不曾主動靠近。這天，當風吹起時，他終於忍不住伸出手來，徐徐將她的發撩至耳後，這一刻，珂芮終於停止了手上的編織，輕顫著任由他粗糙手指在她敏感的肌膚上摩挲。

黃泉並未大膽的撫上她的臉蛋，只是以指尖生澀纏繞出無聲的溫存，珂芮微微抬頭看向他，這次兩人終於沒有害羞地避開視線，而是放縱自己眼底的情意纏繞成絲。

“珂芮……”少年深色的肌膚難得透露出明顯的羞赧，漆黑的瞳眸滿載午夜的星光：“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少女藍紫色的眸子氳氤著水氣，一時間似乎有些不懂他的話，黃泉有些緊張的補充道：“我希望的不只是現在，還有未來……雖然我現在幾乎是一無所有，但我會盡一切努力好好照顧你。”

少女眨了眨眼睛，低下頭來沒有說話，少年十分忐忑，卻也不願意放開她的手，兩人就這樣手牽著手坐在草地上沉默著，直到夕陽西下、狂風捲起時，珂芮終於起身說道：“母親出來找我了……我得回去……”

“……珂芮……我……”

珂芮低垂著眉眼沒有迎上黃泉的視線，只是伸出了另一隻手，將他的掌從她手腕上輕輕推開，在黃泉失落的放開她，蹣跚退了幾步以為自己只是一廂情願時，卻聽珂芮小聲說道：“你得給我點時間，讓我說服母親才行。”

少年一愣，還來不及消化她的話，少女就將她這陣子織出的一件披風拋給他，而後向著日落之處奔去。在完全消失之前，珂芮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就見在夕陽燃盡的天色中，少年抱著那件披風痴痴望著她，笑得有些傻，見到他這副憨傻的模樣，少女終於忍不住勾出了一個甜蜜的微笑。

少女的微笑很美，澄澈的雙眼中盛滿著對未來的期待，也沒有太多憂愁，或許那個時候的她以為兩人之間的距離並沒有這麼遙遠、以為兩人相愛就能在一起，可惜神子與凡人的戀愛，又能受到誰的祝福？

冥界的天空沒有一絲陽光，厄多斯收回思緒，看著眼前於睡夢中眉心依舊染著憂愁的少女，她今天沉睡的時間似乎比之前都久，蒼白的有些透明，彷彿隨時都會消失。

忘卻河畔的風如同幽魂們的嘆息，吹至厄多斯與珂芮的身邊，珂芮的金髮已不如過去耀眼，但依舊能輕易撩動起厄多斯的心絃，他伸手想撥開她耳畔被吹亂的碎髮，但碰到她時，指尖的觸感卻讓他不由自主蹙起眉頭。

她的肌膚太過冰冷，冷得像是從未觸及過陽光，這樣的溫度對於一個從人間而來的少女神來說實在太不正常。

他俯身輕喚著她的名字，珂芮卻毫無清醒的跡象，想到她有可能已虛弱到再也無法睜眼，厄多斯心慌意亂，立刻將珂芮打橫抱起。只是一轉身，看到米兒塔滿臉錯愕在站在不遠處望向他時，他才想到自己此舉大大不妥。

可是此時，他已不想將手中的少女放下，冥王抿起薄唇，在米兒塔回過神來之前，便帶著珂芮消失在忘卻河畔。

第二章

滔滔江面滾滾黃濁，在連日的暴雨之下更顯驚人，孤身站在河畔、身形纖細的少女彷彿隨時都會被吞沒，但她卻未露出任何懼色，只是靜靜等待浪濤平息。

渡過這條河，就會跨出人間，進入幽冥之森，母親說哪裡有許多不可測的幽魂與怪獸，非常危險，但她卻沒有任何遲疑，因為她知道，只要穿越那裡，她就能抵達冥界大門，尋找黃泉的蹤跡。

黃泉……黃泉，對許多人來說不太吉利的詞彙，卻是她戀人的名字，她很少開口喚他的名，卻總是在心中惦記。

他說他是棄嬰，被發現在濁黃的泉水之旁，因此被取名黃泉，村人們一人一口飯養大了他，讓他負責看顧全村的羊群。他不是人間的貴族王侯、也沒有神的血統，可是對她來說，他是這麼的與眾不同。

每當他靠近她時，她就會心口發燙，每次被他凝視，她就會慌亂的不知所措，卻又喜悅的宛如溺入蜜糖之中。

她從來沒有告訴過黃泉，在他主動與她交談前，她就已注意著他。她見過他孤身面對飢餓土狼時毫無懼色的沉著、也見過他安撫受驚羊兒的溫柔，他深邃的瞳眸像暗夜的星空，裡面有最美的銀河。她愛他，即便無法明言那份愛究竟從何而起，但她知道那份愛是真的，可是母親卻說他配不上她。

“凡人的生命短暫，力量與螻蟻無異，他怎麼可能有能力保護你，更遑論照顧你。”母親這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