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看不出了,褲子也長,鉛灰色細線紋。只是褲筒下頭淌出來兩滴,楊璧成趕緊挪了半步,自己踩住了。臉上還是很平靜,說自己不小心牽住了線,摔壞一臺電話機。楊振澤立在一邊,臂膀上耷拉下半截西服外套,蓋住勃然陽物,含笑看著來人。
而秦三小姐與楊德生自然也極快知道了楊振澤與李宋憲的交際,其中少不了李鳴柳與楊璧成的關係。楊德生把他們叫來,語氣慎重地說了一番話,大意不過是相扶相持,兄弟正當如此。而秦三小姐的殺心略略去了一些,是著實不知道楊璧成有沒有在李宋憲那裡掛上名號,以免手動快了,反倒不好。於是在較長的一段日子裡,今後回想起來,竟是數十年來最幸福的一段光陰,每日面上歡聲笑語,不必計較什麼旁的事情。
第二十七章
這一年的小寒落了雪。早上阿菊匆忙在凍的刺骨的水裡搓衣服,手瘡青紫一片,腳後跟腫得像饅頭。劉媽在樓上喊,叫她趕緊晾在過道里。
楊璧成坐在屋中,懷裡揣著湯婆子,低頭看法文書。楊振澤前些時候將舊日筆記收拾整理給他,語法時態很全。不想字裡行間竟有三兩塗鴉,拼拼還是罵混賬洋人老師的玩笑話,依稀能看出讀書時的浮躁心性。
“Aujourd’hui, je vais à la Grande Muraille……”
時針劃過三,楊璧成已然有些心不在焉。蜷著身子,臉靠進臂膀裡。他看著窗簾縫裡,阿菊十指通紅的,在外頭晾衣裳。臉是沒有活氣的紫,透出一些冷意。他忽然不想看下去,就轉了個身。書朝下扣的時候,楊振澤推門,一股冷氣也跟著進了屋。
皮手套丟在桌上,星星點點還有六角形的雪粒子。上海向來是溼冷,雪掉下來不是紛紛揚揚的碎末,而要直接成冰的。他將帽子掛上衣架,伸手捂凍得泛紅的耳朵。楊璧成給他遞茶杯,蓋子掀開,山楂酸氣並著茶葉清苦一道衝出來。
“你衝點枸杞,山楂太酸了,哪裡喝的下去。”楊振澤大衣紐子開了兩粒,坐到床上。水沒喝,杯子捧在手裡,歇了口氣說話。“太冷,再這樣碼頭都要結冰的。”
“我有咖啡豆,你要不要吃咖啡?”楊璧成問他,從包裡掏出一袋東西。
“哪裡來的咖啡豆?”
“同事給的。”
楊振澤看了看,還是進口貨。“算了,還要磨了煮,多麼費事。”他俯身埋進楊璧成的肩窩裡,重重吸了一口氣,好聞的香水皂味。於是狠狠磨蹭了一陣,還把手伸進他的衫子裡,但又全然不帶情慾的意味,只是觸碰著。“媽的。丁沅這老東西,總有一天……”他聲氣不好,但想來不是受了氣。
李宋憲的船已經去了兩回,吃水很深。箱子夜裡有專人運進來,到白日就開船走了。現在申城沒有哪個不清楚楊少爺得了青眼,又有自己外公在幫派裡看顧著,也見過了杜老闆。本就是風頭上的人物,更不要提他父親還在從各個行當賺鈔票。
“丁沅怎麼了?”
“本也沒什麼,只是他最近與張……走的近,我有些擔心。”
楊璧成道:“道不同不相為謀的,他如若真跟了張嘯林,杜老闆能饒他麼?何況做這些事忠義二字若是都沒了,怕也沒有什麼名堂。誰還敢用反水的人?”
楊振澤笑笑:“回家便不提外頭的事。”說完就斜著身子去吻他的唇,纏來纏去,極盡歡暢。“你也不許想,橫豎有我在。你安安心心地……”
“好。”
到了五點半,楊德生竟很早地歸家來了,面上有些說不出喜氣與否的表情。
他蹙著眉,讓劉媽喊楊璧成出來說話。楊振澤與楊璧成這一對逆子,在屋子裡胡混了兩個小時,正饜足之餘耳鬢廝磨,聽他喚人,只得起身收拾。楊振澤衣衫姑且還是端正,只有胸前領帶沒了。那寶石藍的領帶,方才扯下綁楊璧成的口,染溼了丟在床邊。一顆夾在上頭的小鑽,在上頭熠熠生輝。而楊璧成卻不得不替了軟綢棉衫,香蘭竹的暗紋落在墨綠色褲腿上,裡頭空空蕩蕩,內褲都沒有,溼淋淋粘糊糊的一片。
他一動,就咬一咬唇,皺一皺眉。腿有些軟,硬撐著挪,倒不是痛,是太疲累了。
“父親。”
“爸。”
“振澤也在啊。”
楊德生對他滿意的繼承人笑了笑,開口,卻是說出一樁喜事來。
他上午去陪副市長釣魚,兩個中年人一道說話,無非就提起兒女親事。忽然想著楊璧成再過些日子,就出了孝。這一出孝,也要到談婚論嫁的歲數。恰好,副市長正房太太的侄女,也到了年歲,想在青年人裡尋一尋。一尋,尋到了楊德生頭上。
副市長齊廣義確是奔著楊振澤來的,可楊德生不肯。一來,齊某人正房太太的侄女,是個厲害的留洋女學生,很有“見地”。這是楊德生所不喜的,他要的是乖巧柔順的淑女,不是這樣活潑好動的女孩。說來奇怪,楊德生青年時最恨父母之命,尤怨他第一位夫人,竟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甚至連親子也很陌生的。如今自己到了年歲,竟不偏不倚往老路上走,端得是好傳承。思來想去,楊振澤還有大前途的,這一個副市長的侄女根本不算什麼,但對楊璧成來說,卻不失為一個選擇。更有緣的是,這位侄女兒原也住蘇州,上學才入的申城,如今也回老家去了——這樣一說,硬生生有些天作之合的味道。
楊德生看著十分陌生的大兒子,平靜地笑笑:“我覺得她與你,倒也不錯。”
“璧成,你過些日子,且去拜訪拜訪。”
楊振澤在一旁沉了臉色。
“那大哥廠裡的事……”
“無妨,讓旁人去做罷。我打聽過了,她也是留過洋的學生,思維很新派,你們定是有話說的。”
“……”楊璧成沉默一陣,緩緩道:“是不是太急了。”
“不急。哪裡急?我正是讓你過些日子去,還早,何況你身上還帶著孝。不要失了禮節,衝撞人家。”楊德生想了想,道:“振澤,那……先前似與你一個學校的。”
楊振澤想了想,模模糊糊有個輪廓。果真是一個學校,只不過副市長的侄女祝紅蔓比他小一屆,記得是個外向的女子。
“知道了,父親。”
楊德生心滿意足地走了。楊振澤點了煙,坐在椅子上。透過熾熱中顫抖的空氣,看著楊璧成木然的臉。
“大哥。”鬼使神差的,楊振澤越了界,一步步逼近過去。“你還能要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