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愛過就值得,他們說愛就要在一起。我說我二十歲那一年的春節,得到的東西夠我揮霍一輩子了。他們說不信愛了。我說我還相信愛,哪怕我到了五十歲、六十歲,絕了經,滿身皺紋,老得不成樣子,我也要愛。
三年後,我研究生畢業的那一年的夏天,我正在操場上穿著碩士服拍照,陳若冰突然給我發了個訊息。
“沙玉,我要結婚了。”
我一愣,想也沒想地回覆說:“為什麼這麼著急結婚?”
她也回得很快:“父母的身體都不太好,我學業太重,以後只會越累越忙,需要人幫我。”
陳若冰的父母是年紀很大才生的她,我看了之後,在手機上按道:“哦,他對你好……”
“嗎”字還沒有按完,她又發來一條:“他比我大幾歲,對我不錯。”
我笑了笑,刪掉了打了一半的話,想回復說:“好好照顧叔叔阿姨。”又覺得是廢話,再次刪掉了。我想了想,最後寫了句:“好好的。”
我在手機上打了又刪,刪了又打的時候,陳若冰也在按手機。我剛發出去,她就回過來一句話:“你怎麼樣?有男朋友了嗎?”
我開啟照片,翻到了一張那個臺灣男生和我的自拍。那天很冷,風特別大,雪道上一個人都沒有。山頂的氣溫顯示牌上顯示攝氏零下二十六度。我倆在這溫度牌旁自拍留了紀念。我穿著一身牛血紅,臉上一片面板都沒有露。雪鏡裡除了漫天飛舞的雪花什麼都沒有。我覺得裡面的自己顯得特別酷。
我把這照片給陳若冰發了過去,她說:“真好,為你高興。”
那個暑假,我和幾個同學去西海岸旅遊。我來到了加州。
加州的陽光很好,但和其他地方也沒多大不同。海灘上有棕櫚樹,但我沒找到銀白色的沙灘。
十六歲的時候,因為那首歌,我對加州充滿了多少期待。真的來了這,不能說失望,只是沒了十六歲的天真和張狂。
我想動物和人都是這樣,每長一歲,身上就拴了一塊石頭,於是越來越沉靜內斂了。
我本想拍張照片發給陳若冰,又覺得不合適。想讓她回什麼呢?即時通訊有時候真是多餘的。
最後我買了一疊加州的明信片寄給了她。
畢業後,我留在了美國工作。這裡的確有更自由的風氣。這幾年嘗試著交往了兩個女朋友。一個活潑開朗,另一個不愛說話,有點像陳若冰。結果兩段戀情都無疾而終。
18
我在美國工作了六年。父母一直在催我結婚,後面越催越急,開始他們就催我回國相親。我後來煩得不行,索性告訴他們我喜歡女生了。
後來他們來了,我把這些年的感情經歷都跟他們說了。我說我不是沒試過,試過還不止一次。我不可能嫁給一個男生了,除非你們想讓我抑鬱而死。
我媽哭了好幾個晚上,我爸一直不停地嘆氣。呆了幾天他們就要走,我說你們別走了。他們不答應,說在這話都聽不懂,既是啞巴又是聾子。那幾天父母一下子老了很多。這幾年和他們聚少離多,每次見面都覺得他們蒼老了一分,心裡的愧疚感也加深了一分。
時間無情,鏡子中的自己都已經變了模樣,何況是父母呢。
自從我上了大學,開始和陳若冰玩在一起,就慢慢地離他們越來越遠了。那時候開始真正地學著愛一個人,想把最好的東西給她,時間、精力、思緒。
父母子女之情,終究是越走越遠,直到我的而立之年,在一起住上十幾天,父母反而覺得不適應了。
他們最後說,你就在美國待著吧,在這你會活得更輕鬆。
我哭了。我說我臉皮厚得很,什麼也不怕。我不要孩子,不需要那麼多錢。找不到合適的人,我就跟你們逍遙一輩子。所以你們該往好處想,我這樣的人,活得反而輕鬆。
那一兩年公司在國內的業務增多,也經常有回國機會。後來我向公司申請,調去國內的分公司。等待了一年多之後,在我三十二歲這一年,終於回到了北京。
我用這幾年賺的錢買了個一居室,和爸媽家的距離不遠不近,一切都按部就班。我喜歡這種朝九晚五的日子。因為自制力差,需要一個規定好的生物鐘。白天上班,晚上看書碼字,冬天的週末和幾個雪友去崇禮滑雪,其餘的週末去一個羽毛球俱樂部打球。基本上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即使這樣過一輩子也沒問題。
我回來的訊息沒有告訴陳若冰。有人說,忘記一個人最好的辦法,就是編一個故事,把她寫成主角。這個辦法我後來試過了,好像有些用,我會繼續試下去。
後來我媽有一次偶然提到:“之前你們班學習很好的那個姑娘,現在在友誼的消化科當大夫,你還跟她聯絡嗎?”
我知道我早晚會知道她的訊息,也早晚會再和她見面。但我不知道她居然在離我這麼近的地方上班。這個訊息讓我有點焦慮。
我覺得我應該主動去見她,無論如何,不應該這樣回來一聲不吭。
我在一個週五的下班時間去了那所醫院的消化科,問了門口的護士,找到了陳若冰那天所在的診室。
陳若冰瘦小的身體被套在白大褂裡,頭髮在腦後盤起來,臉上戴著口罩,低頭一邊在寫病歷,一邊跟病人說著話。我在門口的椅子上等了一會兒,病人走了。我走了過去。
“掛號了麼?下班了今天。”
陳若冰看著電腦螢幕,聲音因為悶在了口罩裡而不那麼真切,軟軟的,需要用點力氣才能聽到每一個字的氣息流轉。
見我沒動靜,陳若冰抬起了頭。
我揣著一顆狂跳的心臟,盡力擺出了一個平靜的笑容來。
但我失敗了,在我看到她眼睛的時候。
陳若冰巴掌大的臉上,只露出一雙黑漆漆的眼。
我從來沒見過她有那樣的眼神,像一口冰涼深邃的井。從井口望進去,只有見不到底的純淨的黑。
這黑色把我凍在了原地,一個念頭衝進腦子裡。
陳若冰長大了,再不是那個和我一起編故事吃巧克力的小姑娘了。小姑娘沒有這樣的眼神。
“你,怎麼來了?”陳若冰站起身,眨了眨眼睛,那兩口井水在陽光下晃了一晃。
“嗯……來看看你。”
“那,我們去吃個飯吧?”陳若冰放下手裡的筆,兩隻手在一起握了握,又分開,之後抬起手,把她臉旁的碎髮鉤到耳後。
“好,我出去等你。”我轉身的時候低了頭,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