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了之前那位蕭大人,我問起三舅舅,他說他現今不住水井衚衕了,但是那個王胖子還在,說可以去打聽他。”
辛氏瞪她一眼,“以後少跟那些人搭訕,也別去打聽你三舅舅,他都三十歲的人了,還用得著你惦記他?”
楊萱不滿地鼓了鼓腮幫子。
辛氏瞧見,解釋道:“他們這些在街頭行走的公差,天天吆五喝六,要麼就動刀子要麼動拳頭,有幾個是好人家的孩子,正兒八經讀過書的?要是跟他們攀扯上,豈不壞了你的名聲?”
第34章
名聲跟性命相比, 還是後者更重要些吧?
可也未必, 楊修文就曾說過類似“文死諫,武死戰”的話, 他最欽佩的便是魏玄成跟房梁公, 而且一直想拜相入閣光復門楣。
魏玄成最著名的便是敢於直諫。
楊萱默默嘆口氣, “娘, 我記得了。”
辛氏點點頭,聲音放緩許多, 溫和地說:“阿萱, 大人的事兒你就別跟著操心了,聖人有話‘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許多事情都是命裡註定的,你想太多也沒用, 跟阿媛似的每天高高興興的多好?”
話音剛落, 見文竹等人提了食盒進來,遂笑, “這就要擺飯了,去洗洗手,馬上吃飯,秦太太說這裡有幾道素齋做得極可口。”
午飯有八道, 除了素雞、香菇麵筋和松仁小肚等常見素食外, 另有幾道清炒時蔬。
素雞味道一般, 不若賢良寺的醇香糯軟, 可時蔬許是因為原料就採自山間之故,非常鮮美。
尤其是涼拌黃瓜,上面撒了炒熟的芝麻並數粒枸杞,紅紅綠綠的既好看又清口。
一盤子菜很快被吃了個精光。
文竹跟春桃等人將碗筷杯碟撤下,另沏了茶水上來。
茶湯黃亮清澈,有股特別的香味,是寺裡僧人送來的霜後桑葉茶,說是可以祛風清熱。
一盞茶喝完,三位姑娘臉上都顯出疲色。
辛氏笑道:“早晨起得早,又趕了這半天路,都回去歇個晌覺吧。我也睡一會兒,睡醒之後跟秦太太一同往寺裡聽經,你們要不要一道?”
辛媛萎靡不振地搖頭,“我不耐煩聽經,不想去,我打算跟秦二姑娘一道鑑賞彈琴奏樂,阿芷姐也一起。”
楊芷稍猶豫,笑著點點頭。
唯獨楊萱道:“我陪著娘去,順便看看一池蓮是怎生好法。”
幾人商定,便各自回房歇息。
春桃已經鋪好被褥,放下了帳簾,因怕屋裡進蚊子,又在窗下燃了把半乾的艾草。
山風習習,夾雜著艾草苦澀的清香,令人昏昏欲睡。
楊萱略略翻看幾頁帶來的杜子美詩集,慢慢闔上了眼。
夢裡彷彿又回到大興田莊。
卻是個深秋季節。
路旁野菊早已衰敗,只餘乾枯的莖葉在風中顫抖,而樹上最後一顆柿子卻仍是金黃,執著地掛在枝頭。
天已經短了,才過酉初,暮色便層層疊疊地籠罩下來。
因炕洞連著灶坑,比架子床暖和,所以入秋之後,楊萱就會挪到大炕上睡。
正對著大炕是四開扇大窗戶,糊了結實的桑皮紙。
北風肆虐,吹得院子裡的石榴樹搖晃不止,投射在窗戶紙上的樹影好似猙獰的怪獸,張牙舞爪。
不知何處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時斷時續。
起初楊萱以為是樹枝搖動,後來發現不是。
一連幾天,楊萱無法安睡,便告訴春桃,每到夜深,屋子裡總是有響動,有時候小有時候大,吵得她睡不著。
春桃說:“興許屋裡有耗子,抱只貓把耗子嚇走就好了。”
轉天張家媳婦抱了只花狸貓來。
入了夜,屋裡暗漆漆的黑,花狸貓一對眼卻愈發明亮,像嵌著兩粒夜明珠幽幽地盯著北牆面上掛著的一幅《富貴滿堂》年畫。
牆裡的聲音停了數息,復又響起,悉悉索索吱吱呀呀。
“喵嗚——”花狸貓突然跳起來,伸出爪子將那幅畫扯下來半幅……
楊萱驀地驚醒,發現不知何時風已經停了,蟬卻叫得起勁,吱吱呀呀地沒完沒了。而屋子裡不知何時多了只灰黃相間的家貓,正“喵喵”叫著。
楊萱毛骨悚然,揚聲喚道:“春桃,春桃。”
“來了,”春桃撩簾進來,手裡端一壺茶,“姑娘醒了?要不要喝口茶?”眼光瞥見地上家貓,笑道:“怎麼跑這裡了,剛才秦二姑娘身邊的丫鬟還過來找,我說沒瞧見。”
楊萱喝了半盞茶,問道:“秦箏養了貓?”
春桃答道:“是啊,秦姑娘說跟表姑娘來合琴曲,順便把她養的貓抱來看看,誰知道一錯眼就不見了。”
“趕緊把它送過去,順便要些熱水,我擦把身子。”楊萱坐起身,只覺得後背精溼。
適才沁出一身汗,薄綢小衣溼漉漉地黏在身上,箍得難受。
春桃應聲好,伸手去抓貓,豈料那貓戒心十足,抬足就是一爪子。春桃“哎喲”聲縮回手,僥倖道:“還好沒撓著,否則就是三道血印子,姑娘當心別碰它,我去叫山茶來。”
山茶是秦箏的隨身丫鬟。
沒多大會兒,山茶氣喘吁吁地跑進來,恭恭敬敬地行個禮,上前把貓抱在懷裡,心有餘悸地說:“還好是在姑娘這裡,我怕它跑到林子裡,可真的沒法找了。”
楊萱淡淡一笑,“二姑娘養了很久了?”
山茶笑道:“沒幾個月,二月裡表少爺從保定府來京求學,路上撿這隻貓,二姑娘就要來養了。這貓野性大,輕易不讓人靠近,我先回去把它關起來。”
正說著,春桃提了熱水進來,山茶再度屈膝福了福,挪著碎步離開。
楊萱褪下外衫,絞了帕子,輕輕擦拭著身體。
溫熱的水汽使得毛孔都舒張開來,渾身汗意頓消。而腦海裡不由自主地又閃現過適才的夢境。
其實,這件事兒是真真切切地發生過的。
就在她避在田莊的頭一年。
那幅年畫雖非名家之作,可掛在家裡頗有些年頭了。
好像是曾祖父在世時候掛的,祖父楊慎體弱多病未曾到過田莊,及至楊修文這輩,楊修文公事繁忙,每年只過來兩三日,匆匆忙忙地將就著書房睡了,也不曾進過正房。
所以,那幅畫就一直掛著。
沒想到卻被花狸貓給扯破了。
楊萱踩著椅子將畫軸摘下來,想託人重新裱糊順便修補一下。
畫掛得久了,粉白的牆面便留下一處長方形的汙痕,可仔細看時,那汙痕卻非畫軸留下的印跡,而是一條極細的縫隙,牛毛般,正合了畫的輪廓。
楊萱本能地抬手摸了把,牆面似乎活動了下,她再用力,一道暗門無聲無息地開啟。
門開處是跟年畫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