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君舒。
元君舒一如元幼祺所期待的那樣,仍是一派淡定,出班躬身道:“陛下,臣有幾句話,想問劉御史。請陛下恩准。”
“準!”元幼祺簡道。
元君舒謝恩罷,便轉向了劉御史,朗聲道:“請問劉御史,方才你所言‘據你所知’,是你親眼所見,還是親耳所聞?”
劉御史原以為她會直言狡辯,渾沒料到竟先問出了這個問題,怔了怔道:“當日學宮大門內外的舉子,和諸從事、衛兵都看得清楚……”
“那麼,請問劉御史可在其中?”元君舒追問道。
劉御史張了張嘴,接著又閉緊,腦中快速思忖著該如何答對。
元君舒卻是不肯就此放任他想出應對的說辭的,緊接著便道:“可見,劉御史也是道聽途說的?”
雖是問句,用的卻是肯定的口氣。
元君舒說罷,向元幼祺再次一躬身,道:“陛下,太.祖昔年有訓,我朝之所以設立御史,便是為了據實秉公,監察百官、警醒天子。至關重要在於一個‘實’字!而劉御史只是據道聽途說的言辭,便推測臣徇私枉法,此實已違背太.祖皇帝對御史之定義!”
元幼祺暗暗好笑,心道自己這個侄女還真是一板一眼,連駁斥個御史的胡說八道也要拎出太.祖皇帝來墊背。也不知她平素是不是每日閒暇時光都用來背誦律典訓令了。
劉御史聽了元君舒的話,張了嘴剛要辯駁,就又被元君舒搶先噎了回去:“劉大人也是正經讀書科舉過的,難道讀了那麼多書,連起碼的‘尊尊親親’的先賢規矩都不懂得了?”
她說著,雙眸迸出兩道森然來:“襄陽郡王元君舒也是劉大人稱呼得的?”
劉御史愕然。他之前一時口快,忘了對宗室該有的尊敬。
襄陽郡王是封號,自然可以提得。但是“元君舒”這個名字,卻是肅王世子元理,甚至可能是老肅王給起的名字;而肅王又是先帝的胞弟……被自己這麼明目張膽地直撥出來,那可就是大不敬了。
劉御史不禁脊背發寒,知道自己觸了大黴頭。其實他的癥結所在,何嘗不是如這天下大多數男子一般,渾沒將與自己同列朝堂的女子放在眼中嗎?
“劉御史身為御史只憑道聽途說,便在陛下面前任意參本,這是其一。對宗室不敬,失人臣之規矩,這是其二……”元君舒不肯就此罷休,又道,“本王身為女科主考官,女科舉子便都是本王的門生,這個道理,劉御史不會不明白吧?”
劉御史臉色泛白,死死地盯著她。
只聽元君舒又道:“做老師的,眼見自己的學生連續答了四五個時辰的考卷,腹內空空,囊中羞澀,還不得不選擇步行,難道不該施以援手嗎?還要任其繼續下去,直至昏倒在路邊嗎?”
她這一番話,旁人聽了還可,元幼祺心裡卻是十分驚詫:周樂詩怎麼會淪落到這步田地?周家富庶,當初和離的時候,為表愧疚之意,自己更是動用私庫,賞賜了周樂詩大筆銀錢和首飾衣料,她怎麼會連僱車馬的錢都拿不出了?
而元君舒對劉御史的責問還在繼續:“敢問劉大人,你當年也是寒門出身,遠赴京師考取功名,若沒有令座師丁奉丁老大人的照拂,可有你今日在朝堂上威風凜凜地質問宗室?”
劉御史登時煞白得失了人色,一行冷汗順著額角涔涔而落。
群臣聞言,盡皆譁然。丁奉在先帝莊宗年間,曾經做過科舉的主考官,也因此籠絡了一大批門生聚攏在丁家的周圍。丁家早已經敗落,近日與丁家有關的貪官瀆吏紛紛被陛下下旨落獄法辦,足見陛下對於丁家的忌諱之深之重。
而這個劉御史,竟忽略了他也曾經是丁奉的門生。在此等情形之下,他不選擇安安分分地低調為官做人,竟敢跳出來參襄陽郡王的本,還是為了這種無關緊要的事,難道真不是為了丁家張目博取同情嗎?
聽著元君舒的話,感知著群臣的反應,元幼祺坐在龍椅上,始終一言沒發。
她已經想起來這個劉御史的來歷與根基了。她是帝王,是習慣於總攬全域性的,她的敏銳已經在提醒她:這個劉御史絕不是隻為了參元君舒這麼小小一本而來噁心人的。他的背後,必定有更大的謀算。說不定,他也不過是這場謀算中的隨時可以被棄掉的小小過河卒。
那麼,這個謀算到底是什麼呢?元幼祺已經聯想到了韋舟揚的身上。
韋舟揚,他絕不會就此安分下去的。他極有可能正在……
“陛下!”元君舒的一聲呼喚,截斷了元幼祺的思索。
元幼祺回神,等著她的下文。
元君舒續道:“臣請將那日所邀同乘的女舉子的身份稟告陛下。”
元幼祺的心臟,因為這句話而驟然縮緊:君舒,你要做什麼?
而在元君舒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元幼祺迅速感知到了丹墀下有人在蠢蠢欲動,那是對獵物伺探時機、一擊而中的獵人。
元幼祺絕不想自己成為那個獵物,更不想讓元君舒成為被對方利用的工具。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元君舒根本不等她的反應,便將那個人的身份坦言而出:“那名女舉子,便是紹州鹽道周樸周大人的女兒,周樂詩。”
她說罷,昂頭直視著元幼祺,那副神情,像極了在替某個人鳴不平,亦像是在對元幼祺的問詰。
元幼祺亦垂頭緊緊地盯著她:你在替哪一個鳴不平?又在詰問朕什麼?
你是在替周氏鳴不平嗎?你是覺得朕傷了、誤了周氏嗎?你是在詰問朕,是否置國家法度於無物,借你之手提拔朕曾經寵愛的人嗎?
你這是面對朕該有的眼神嗎!
一時間,元幼祺的心裡五味雜陳,說不清楚到底是何種滋味佔了主導。
前一刻,她還在為自己選擇的繼承人精於法度、善於口才而寬慰不已;下一刻,這個被自己著力栽培的繼承人,便將矛頭直指向了自己!
這算什麼?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君舒,你可知自己在做什麼?元幼祺的眸子中的利光穿過垂旒,射.向元君舒。
得到的,卻是元君舒更加複雜難明的神色。
兩個人之間的空氣膠著、凝固,然而,那有心人卻絕不會任由這般下去的,他們等的,便是元君舒的入轂——
“陛下!周氏曾為陛下身邊人,襄陽郡王又是宗親。臣以為,如此難保不徇私!”有人出班奏道。
作者有話要說: 君舒聰明,但還是短練,一激動,把刀把送到別人手裡去了,攤手~
☆、第二百二十七章
這個出班說話的人, 吸引了元幼祺的目光。
吏部……侍郎?
元幼祺表情玩味, 似有深意地看了看跪在地上自以為大義凜然的吏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