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季然拉扯大。前幾年季然跟著姥姥生活,別墅裡只有一個季成川,完全不需要多一個保姆,季成川也沒有趕她走,一來她嘴嚴,幹活也麻利。二來他怕哪天季然回來了,一時間找不到襯手的阿姨,季然挑嘴,吃老阿姨的菜吃慣了,不愛吃的飯菜不下筷子。
季然喊了一聲“阿姨”,藉著她的攙扶坐起來,發現自己穿著一身嶄新柔軟的睡衣,尺寸竟然剛剛好。想也知道是誰替他換的,他抿抿嘴,靠在床頭左右看了看,臥室的陳設跟幾年前一樣,沒什麼變動。
阿姨端湯想喂他,他剛睡醒,沒洗漱也沒胃口,擺擺手示意不想喝,問:“他呢?”
阿姨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問:“誰?你爸爸?”
季然看著她,不答應也不反對,臉上沒什麼表情。
當年的事季成川沒有跟阿姨說過,她在季家待了許多年,主人家的癖好她多少知道,猜一猜就八九不離十。
季然這個態度挺讓人難受的,阿姨想想當年的小季然,就算沒有母親,他在季成川近乎溺愛的呵護下,從來也沒受過委屈,像個小糖人,無時無刻都要黏著爸爸。阿姨在季家待久了,對季成川有偏向,儘管季成川從來沒在家抱怨過他岳母,她還是對於硬生生拆散父子倆的季然姥姥頗有意見。
也不知道這麼些年她都怎麼跟季然說季成川的不是,才讓親兒子對自己的爸爸避如蛇蠍,要不是姥姥突然走了,這孩子慌了神,他連電話也不會主動打來,哪怕現在人都回家了,依然連聲“爸爸”也不願意喊。
她看著季然依然稚嫩的臉,他長高了不少,還是瘦,從小就瘦,尖尖的下巴和鼻子都隨她媽媽,五官非常秀氣,只有眼睛跟季成川比較相似,卻又沒有季成川的深邃,多了一層雙眼皮,還是孩子眼呢,乾淨,什麼情緒都擺得透明。
再長長,阿姨想,他跟他爸爸畢竟分別了整整六年,再長大一點就好了,多大的生疏與敵意都敵不過時間和血緣。
“季先生去處理姥姥的事了。他交代了,晚上會回來吃飯。你要等爸爸一起吃飯麼,然然?”
季然猛地一皺眉,想反駁什麼,還是沒有開口,掀被下床往浴室走:“我洗澡。”
阿姨去給他收拾換洗的衣服放在浴室門前,轉身下樓給季成川打電話,告訴他季然已經醒了。掛了電話後又忍不住嘆氣,想,然然小時候那麼乖,現在都不親人了。
季成川掛了電話,秘書進來彙報老太太的後事安排,他認真聽著,點頭搖頭,否決了幾個提議,最後交代秘書:錢無所謂,老太太一生教書育人,要辦得風光一些。
秘書正要下去,季成川叫住她,若有所思地問:“你孩子多大了?”
秘書莫名其妙:“您忘啦?我丁克。”
季成川還真忘了,他笑了笑把秘書趕出去,秘書一出門就跟副秘擠眼:兒子總算回家了,老總要樂暈了。
暈倒不至於,但是也差不多了。
季成川走路都帶風,下樓的時候順手替幾個實習生摁住電梯,示意她們先下去,把幾個小姑娘勾得七葷八素,電梯門剛一合上就捂著心口嘰嘰喳喳叫開了:“這老男人今天怎麼這麼要命?渾身都是荷爾蒙,你看見他剛才那個笑了麼?我心甘情願跟他二婚給他生兒子!”
幾個老一點兒的忍不住嗤笑:“想得美。人家正牌兒子終於回家了,能不美麼?”
季成川美了一路,離家越近反而有點緊張。
他問司機:“你兒子多大了?”
司機算算,回答他:“下個月就十二了。”
十二跟十五差不多,反正季成川都沒趕上,他虛心求教:“這個年紀的小男孩,都喜歡什麼?”
司機哪能想到昨天還跟季成川叨叨,今天就成真了,季然還真回來了。他看季成川認真思索這麼一個簡單的問題,簡直替這個當爹的心酸,連忙幫著出謀劃策,給了一堆建議,無非也就是各種玩具,遊戲機。
季成川不太贊同,他常年派人跟蹤季然的動向,這孩子不貪玩,偶爾跟同學去遊戲城或網咖也是點到為止,很自制。
司機表示這樣的孩子太省心了,晚上回家得好好提溜提溜自己那個不上進的。
琢磨了一圈,最後還是去蛋糕店,買了些季然小時候愛吃的甜點。
他跟孩子分開太久了,感情要一點點修補,喜好也需要重新瞭解。
季然從衛生間出來,頭上罩一條毛巾,髮梢還滴著水就滿世界找他的手機,翻了半天沒看見,從樓梯探出身子喊阿姨:“阿姨!看見我手機了麼?”
阿姨在廚房正忙活的熱火朝天,也喊:“在一樓洗衣間的臺子上!阿姨現在沒手,你自己拿一下!”
“沒事兒,你忙吧!”
季然奔下去,果然在洗衣間找到了手機,未接來電和簡訊是李鶴陽的,開啟微信一堆小紅點,都在問他沒事吧?姥姥走了,讓他節哀。
生日當天姥姥去世,確實有點慘。
季然點開通話記錄,上一條還是姥姥催他趕緊回家吃飯。
這一刻,季然才終於清醒地意識到,姥姥已經不在了。
同時,他也想起昨晚自己是怎麼哭著給季成川打電話,以及季成川如何破門而入,把自己抱進懷裡。
跟做夢一樣。
姥姥如果看見他聯絡了季成川,大概要氣得坐起來打他吧。
季然的胸膛突兀地破了個洞,呼呼往裡灌著寒風,鼻頭髮酸。正這時,他聽見大門外鑰匙響動,有人在開門。
是季成川。
季然用手背揉揉鼻子,推門出去,跟玄關的季成川眼對眼,撞了個正著。
季成川沒想到季然會從洗衣間裡出來,他下意識就露出了笑容,衝季然揚揚手裡的紙袋,喊他:“然然,吃東西了麼?爸爸給你帶了你愛吃的甜品。”
季然站在原地,也不走近也不接話,瞄了眼季成川手中的紙袋,神色間竟然有些好笑,沒有起伏道:“我不想住這。帶我去見姥姥,然後送我回家。”
季成川的手慢慢垂了下去。
阿姨聽見聲音,從廚房出來迎接,面對這父子倆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季成川把紙袋和大衣遞給她,示意她繼續去忙。脫了鞋子進客廳,季然倔強地站在原地,抬著下巴直視季成川,季成川來到他身前,仔細看了看,季然長高了不少,已經到他胸口了,走的時候還是個小蘿蔔頭。
季然反感他的凝視,他擰著眉毛後退一步,重複道:“我要回家。”
季成川抬手包住他頂在頭上的毛巾,輕柔地擦他的頭髮,依然笑道:“怎麼不吹頭髮?”
“啪!”季然揮開他的手,毛巾掉落在地板上,他蓬鬆柔軟的亂髮下,眼眸亮岑岑的,滿滿的都是抗拒與嫌惡。
“別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