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還有一個特點,就是詩詞歌賦牌子曲,曹雪芹他用盡了。長久以來,中國的小說是低一等的文體,是引車賣漿之流在茶肆酒館中傳播的段子,是稗官野史、街談巷議的八卦,是不靠譜的離奇故事,是說書人的謀生飯碗。一個讀書人,但凡有一絲一毫的成就,在偉大中國他也不會淪落到寫小說的地步。曹雪芹得機會就要詩詞歌賦一番,他要告訴我們,他是全活全能全才。而且,他給了我們啟發:世界是本體,感受是本體,人生是本體、情意是本體;創作是方法,是才華,是修辭,也是記述。同樣的本體,你可以有千般手段、萬種方法去表現。用最接近生活本身的樣式去表現生活,就是小說與戲劇。濃縮一點來表現,就是詩與歌。語言文字加上語音發展成的曲調,便有了散曲。好比你用著不同的鏡片來觀察同一個物件,以不同的頻道來接收相同或相似的無線電波訊號,對比同一事件的小說書寫,散文書寫與韻文書寫,包括詩詞曲等書寫,很有趣味,也很有氣氛。韻文也許與夢境、仙境更為貼近。詩句本來就是夢境、仙境裡的言語,警幻仙姑總不能說大白話,不能說“你來了嗎”“一路上可辛苦嗎”“我們這兒怎麼樣”“我給你當導遊好不好”。
警幻云云,奇怪的是此一“警”字,仙境有警,夢境告警,太虛須警,幻境報警!有這樣的可能嗎?偏偏這成了《紅樓夢》性啟蒙的方法論。什麼方法論呢?警幻將自己的妹妹可卿又名兼美者許配給寶玉,使寶玉領略明白:仙閨幻境之風光尚不過如此,何況塵境凡人的男女之事,有啥了不起的?目的是讓寶玉從此覺悟,知今是而昨非,從此拋卻那些沒完沒了的兒女之情,“留意於孔孟之間,委身於經濟之道”。就是說,成就寶玉與可卿的好事,讓寶玉享受風流繾綣、做愛快感、爽歪歪一番的目的,是讓他從此棄暗投明,接受主流意識形態儒家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教誨,從此走賈政之路,將自己的身心獻給經國濟世的官業。這樣的邏輯舉世無雙,這樣的效果當然是適得其反。這明明是緣木求魚,是南轅北轍,是混亂歪曲。但是,必須這樣說,要不怎麼會說是“滿紙荒唐言“呢?要不怎麼是一大奇書呢?正話反說,反話正說,實話虛說,性事夢說,似貶非貶,似褒非褒,聲東擊西,指桑話槐,小說之道,勝過用兵,詐過用兵。恰恰因為中國的小說家不受抬舉,不進教材,評不上職稱,不算學問,而且弄文罹文網,弄不好有殺身之禍,《紅樓夢》才會如此地使用怪方法、怪邏輯寫寶玉的性啟蒙、性經驗、性觀念,而且寫得才如此活潑、自由靈動……不讀小說的人豈能不透露出幾分呆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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