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收羊毛的季節,近勇經常一個月吃住在卡車上,披星戴月,不知疲倦。近勇說當時根本沒人把疲勞駕駛當成事,他晚上拉羊毛的時候經常處於半夢半醒之間,有時候累的一頭栽在方向盤上,把喇叭按響驚醒了自己還繼續開,為了掙錢簡直是把生死置之度外。馬武說“你想前面就是錢你還能疲勞的起來嗎?什麼偉哥、蟻力神全不如人民幣管用!”近勇說一是命大二是當時路上的車還是少,放現在不撞死也坐牢了。
馬武最擅長的強項就是拉幹部下水,馬武說“你們這些人書讀多了老擔心熱臉貼涼屁股,我們沒文化的人就從來不擔心,怕就怕你的臉不夠熱,要貼就要燙得狗日的一哆嗦,就好像打架,要打就把他打得做惡夢,讓他終身難忘,下次他還敢惹你?否則不如不打,省點力氣。”
馬武為了把某些領導燙的哆嗦經常搞得公司帳上沒錢週轉,近勇忍不住埋怨他,“武子,咱們錢來的也不容易,你都餵狗了,咱不是白乾嗎?”
馬武說“關鍵看喂誰的狗?你放心,餵狗不怕就怕喂狼。”
近勇說“啥意思?”
“狗能喂熟,狼喂不熟”
在這方面馬武真是天才,馬武說那是吃虧吃出來的。
那年某大型國有毛紡廠的一個主管採購的副廠長剛上任,很多羊毛販子都想巴結,紛紛託關係找路子往上靠。馬武也找機會跟副廠長喝了一次酒還送了厚禮。但是馬武回來以後很鬱悶,過了兩天近勇問他跟那毛紡廠的生意怎麼樣了,馬武跟近勇說“近勇,那錢怕是打水漂了,以後咱躲他遠點吧,他們廠的生意咱們別做了。”
近勇納悶“為啥?你不是餵過他了嗎?”
馬武說“球啊,我後來才知道那松後臺硬的很,是省裡面某書記的親戚,某書記聽說快退了,這松來這裡就是為了撈一把,誰喂他都吃,我看吃了多半也不會辦事,要想把他餵飽除非咱是國家!”
近勇沒聽懂“咱是國家?”
馬武點上一顆煙“只有國家能餵飽他,像咱們這種私人公司都賣了也喂不飽他”
近勇說“這松這麼黑啊?今天我才知道這世上還有你喂不了的狗啊?”
馬武說“咱們碰到狼了,認了吧”
近勇不甘心“我操他媽,那麼多錢白扔了你不心疼啊?”
馬武說“咋不心疼?你當過兵,你想要是放在過去戰爭年代派你上戰場打仗負傷了,沒有藥給你治,撕塊破布給你纏上你不是也得要忍著嗎?你不僅要忍,你還要笑著說‘沒事,擦破點皮!’你看電影裡有疼死的解放軍、八路軍嗎?忍吧,實在忍不住你就想想當年的那些先烈吧!”
後來的事實果然證實了馬武的推斷,那副廠長同時吃了好幾家羊毛販子的供奉,但是最後這家毛紡廠的原料進貨業務卻讓另一個沒聽說的公司搶了去。傳說那家羊毛公司也是這副廠長的兄弟開的,副廠長設好了局裡裡外外吃了個乾乾淨淨,連盤子都挨個舔了個乾淨,那幾家羊毛公司被坑了個雞飛蛋打。一開始還聽說那幾個老闆不服氣想到省裡告,但是後來也沒聽見哪個真的付諸行動,一年後那副廠長調到另一個國有企業做了一把手,最後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
馬武有先見之明,受的損失最小。近勇對馬武佩服的五體投地,近勇說“你咋能看出來那松這麼黑啊?”
馬武說“當官的就像女人,一般說就算他心裡想,跟你剛見面肯定要裝吧?你要想耍流氓人家肯定要掙扎反抗吧?最後真成了事也是半推半就,你說你要是碰見一個女的一上來就主動跟你耍流氓,這樣的女人你敢要嗎?既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的才是好同志啊。”
近勇說馬武是個人才,要是再多讀點書、上個大學那肯定能當個領導。
小飛說“你說的那種人根本不存在,馬武之所以在社會上如魚得水就是因為馬武沒上過大學,近勇你沒上大學但是你從心裡還是嚮往上大學,馬武這種人從來就沒這個念頭,他這種人要想上大學除非是在美國,就算在美國他也肯定不是啥好學生,你信不信?他根本就不信學校能教給他啥有用的東西,他會的全是自己學的。”
近勇說“那你說為啥社會上有錢的人都是馬武這種沒念書的人呢?”
小飛說“為啥?你想想你十六歲的時候在幹啥?你在上學,你在練武術,天天跟書本和木頭樁子較量。馬武十六歲的時候在幹啥?馬武十六歲的時候天天在飯館裡迎來送往,對外對付工商稅務,對內剝削廚子夥計。十六歲啊,花季啊,咱們的花季天天琢磨書本,偶爾想到人也是漂亮的女同學;馬武的花季天天琢磨人,偶爾想到學問也是馬克思發現的剩餘價值。你說馬武不發財誰發財?近勇,幸虧你沒上大學,要不你現在也發不了啊!”
近勇哈哈大笑,“那你上了大學不是也發了嗎?”
我說“小飛生在老革命的家庭,天生就在琢磨人,不琢磨人的老革命早被幹掉了,所以高小飛根本不用學琢磨人。他讀書也是為了琢磨人。”
我這麼說是有根據的,小飛的書桌上常年擺著《資治通鑑》、《史記》、《鬼谷子》、《孫子兵法》和《韓非子》,甚至還有全套的二十四史,最誇張的是什麼《明實錄》、《清實錄》,那種豎排的文字連標點符號都沒有,高小飛居然看得津津有味,做的讀書筆記令人瞋目。後來我想高衙內看的書都是過去太子應該看的書,所謂帝王之術,難怪香港的某作家把高小飛這類人稱為太子黨。
高小飛在酒桌上和歌廳裡經常滿嘴髒話,黃段子出口成章,要論吃喝嫖賭不僅揮金如土,而且奮不顧身。外面的人根本想不到高小飛的書房是那樣一番景象,高小飛說“木秀於林風必催之,你們哪裡能體會到我跟那幫傻比在一起的痛苦,媽的,過去的當官的除了喝花酒還會作詩吧?過去坐檯的除了長的好看還會琴棋書畫吧?你說現在的這些人除了他媽的一身肉還有什麼?”。
小流氓滿街亂轉,大流氓手不釋卷,高小飛顯然是大流氓。
日期:2007-6-13 9:22:53
遲到了,喊“報告”!
三十年前國家還沒有開始計劃生育,一個家庭通常都有兩個以上的孩子,看電影的時候你站在黑影裡喊一聲“小五子”或者“王老六”居然能站起來七八個孩子答應。但是那時候好像人很少,狹窄的馬路上車輛稀少,出了城就開始荒涼,那裡是刺蝟和狐狸的世界。後來國家開始計劃生育,但是人好像越計劃越多了起來,兩車道改成四車道不夠,扒了再改八車道,改大發了老百姓又罵娘說當官的貪了錢。城外的農民早就不種地,蓋了一排排房子租給外地人,烏秧烏秧的人群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聚了起來,穿州過府,勤勞致富。
於是人們看見了不一樣的人,廣東人、四川人、新疆人還有外國人,於是人們開始不由自主地將人分類。毛爺爺好像說過有人群的地方就有階級;東方教主說過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將人分成這種人、那種人,後來我經常掛在嘴邊的口頭禪就是“那個”,當我突然想不起來該如何合適地表達就會說這個詞緩衝一下,但是我一直沒有察覺到自己的這個習慣。後來有個想學中國話的外國人發現了,他那時候為了學習漢語特別留意身邊的中國人說話,他問我為什麼中國人說話特別愛說“那個”?他問的是中國人,可見有這個習慣的人不止我一個。我也不知道,我想如果不說“那個”,我就很難解釋我為什麼要出現在這個地方、做這些事情、認識這些人,因為我本來跟眼前的這些沒有任何聯絡。如果我看到的現在是這個,那麼以前的回憶就是那個。用這個詞很容易定位自己,或者把自己區別開來,中國人這麼多,人潮人海中迷失個把人對社會屬於極端個案,對自己則是悲劇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