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下場,也不會有人為他伸冤,一生恪守職責卻比不得這些意氣用事的江湖人。可如今他明白了,每一個和他擦肩而過的路人,看似談笑風生,滿面無憂無慮,心底卻都藏著各自的哀愁和無能為力。
世人多有不公,滿心怨懟自怨自艾實是不必。
愁苦得說給懂得人聽,否則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花錦雙……大概便是那個能懂得他的人。
程千述端著杯茶,慢慢啜飲,再次感嘆:這月色可真美,同大漠的完全不同,令人心都要化了。
“一個人看月亮,多孤單啊。”冷不防頭頂突然傳出人聲,程千述登時嗆著了,咳嗽不停。
程千述錯愕道:“三……雙兒?”
花錦雙嘖了一聲:“只是換個稱呼,還沒適應?”
程千述見屋簷上垂下兩隻腳來,晃晃悠悠的,登時道:“小心些!”
“笑話,還能摔了我不成?”花錦雙想了想,又道,“師兄能接住我嗎?”
程千述生怕他為了讓自己接住,故意跳下來,忙道:“你等等。”
他披著外衫,匆匆走了出來,站在院子裡往上看。
一身紅衣的少年披散著長髮,那姣好的面容在月色下頗有些雌雄莫辯,很是驚豔。
少年一手纏著髮尾,笑嘻嘻道:“師兄,我陪你一起看月亮好嗎?”
程千述哭笑不得:“何時上去的?快下來,我陪你在院子裡看吧,要吃點東西嗎?”
花錦雙安靜地看了程千述片刻,道:“你都不記得了。”
程千述:“?”
花錦雙也不解釋,語調一轉道:“你上來。”
程千述只得上了屋頂,坐在花錦雙身邊,道:“我不記得什麼了?小時候我陪你爬過屋頂?”
“沒有。”花錦雙搖頭,紅潤的嘴唇看起來十分軟嫩,月色輕柔撫摸他的側臉,帶出溫柔平和的虛影,“你不記得就算了。”
程千述仔細想了想,他年幼時跟著爹來過一回花家,也就只有那麼一次。
彼時兩人年紀都不大,他唯一記得的便是那隻小鸚鵡,其他的記憶則很模糊了。
“我每日都去喂花鳳。”想起鸚鵡,程千述便道,“它已經認得我了,聽到我的腳步聲便會找過來。”
“它很聰明。”花錦雙笑了笑,“而且它很喜歡你,說不定它本來就記得你。”
“那時候它還沒睜眼呢,”程千述道,“如何記得?”
兩人在月色下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花錦雙很享受這樣的時光,只想和師兄牽著手靜靜地靠在一起。
他這麼想便這麼做了,手覆蓋在程千述手背上,只是沒靠過去。
程千述卻是陡然靜了,心裡砰砰直跳,不敢去看花錦雙的臉色,他慢慢地想將手移開,花錦雙卻勾住了他的小手指,少年人似乎心情不錯,還晃了晃吊在屋簷下的腿。
“少爺。”下頭緒兒脆生生地道,“小的拿了點心和茶來。”
“一會兒該睡不著了。”花錦雙道,“拿酒來,還沒同師兄好好喝一杯。”
程千述趁著這個機會忙將手抽了出來,不敢多說,跳下屋頂去朗聲道:“我去拿!”
花錦雙:“……”
待程千述逃走了,花錦雙才從屋頂上跳了下來,拿手敲緒兒的頭。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緒兒捂著腦袋一臉委屈:“我見少爺要賞月,專程去廚房給你端了茶點來……”
“以後見我和師兄一起,不叫你就別往上湊!”花錦雙哼道,“沒眼色!”
緒兒湊過去輕聲道:“少爺,你當真喜歡他啊?他有哪裡好?”
“你覺得他不好?”花錦雙眯起眼。
緒兒自小跟著三少爺,膽子比旁人大,雖不敢惹怒主子,但還是梗著脖子道:“有些呆又木木的,脾氣還不太好的樣子。”
“一夜間從大少爺變成了孤兒,父親被謀害,母親生死不明,家破人亡。”花錦雙看著遠處,眸色沉得很深,道,“他也才十七而已,你要他如何?他難道是那石頭裡蹦出來的石猴子?能不管不顧扛著金箍棒砸上天去?”
緒兒嘟嘴:“少爺喜歡,自然怎麼樣都是好的。”
“知道還問?”花錦雙斜眼看他,“罰抄書十遍,去吧。”
“啊……”
“再說二十遍!”
緒兒只得閉了嘴,蔫蔫地走了——抄書的事明明是之前先生給三少爺逃課的懲罰,如今倒成了他的事了?
少爺真是欺負人!
待程千述拿了酒回來,花錦雙已在院裡石凳上坐了。
夜風拂起他黑亮的長髮,白皙的面龐如玉雕般帶著一些清冷透明感,那身紅衣在院中樹下的陰影裡彷彿燃成了一團闇火,令人的目光一下就被吸引過去。
少年人不笑不說不動時,便如一副美人圖,令人不捨移開視線;可當他抬頭看來,嘴角勾起笑容,明亮的眼眸映著來人的身影,便是一副深情模樣,直教人心頭砰砰作響。
程千述有些口乾舌燥,自己先罰了一杯酒,一口下去先是微苦,隨後便有回甜的花香纏繞舌尖,熨燙進心底。
“慶州的酒不如你們那兒吧?”花錦雙道,“這是府裡自己釀的花酒。”
“邊關冷,喝得大多是烈酒。”程千述道,“一口下去整個身體都似燒起來,驅寒用的。”
花錦雙沒去過邊關大漠,程千述便給他講了起來:風雪連天、乾旱、沙塵暴肆虐時的艱難,冬日裡巡邏時每人都裹著厚厚的獸皮,腰上掛著酒囊,靴子裡彆著匕首,肩上扛刀。
“斬殺的狼、鹿皮就拿來做冬衣冬靴,禦寒。”程千述想起往事,臉上露出一些懷念,“一到冬天尤詔人便會小股來犯,常跟他們打游擊戰,很累。但在大漠裡的日子也爽快,自由自在,沒人管得著。”
“那裡的月亮特別大,顯得很荒涼孤寂,夜裡能聽到狼嚎,守夜人要一直守著篝火。也有餓急了的狼會拼著命來襲擊人。”
“那怎麼辦?”花錦雙睜大了眼睛,幾杯酒下去,他的臉已經泛起了粉色。
“又多了一件大衣,”程千述道,“還有風乾的乾糧。”
花錦雙便笑了起來,說:“你很喜歡那邊的生活。”
“是。”程千述點點頭,“不如慶州繁華,吃食也不豐富,但我很喜歡。”
花錦雙同他默默地喝了幾杯,說:“伯母……”
程千述一連幹了幾杯,把最後一壺酒也喝光了,皺著眉說:“我娘是個很好的人,雖然是尤詔人……當年我爹娶她的時候受到很大的阻礙,但最後大家也接受她了。她不是刺客,也不是探子,她只是一個普通人。我爹有一次在外受傷,被她救了藏在羊圈裡,躲過了尤詔人的追擊。”
花錦雙明白了,點點頭:“她一定很愛你爹,也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