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4-05-20 08:39:45
劉玄接過長劍,拔劍出鞘。頓時寒光四射,煞氣外洩。也不知此物由劉家祖上傳至今日,取過多少性命。只見劍身都已被鮮血潤澤,顯得烏光鋥亮,大殿之上一時寒氣逼人,似乎隱隱聽見亡魂哀嚎之聲迴響不絕,當真世所少見。劉玄持劍在手,就在劉縯面前隨性舞動起來,嗚嗚作響,虎虎生威。眾臣席中看得真切,就見劍鋒距離劉縯尺許,數次僅擦面而過,疑惑劉玄莫不成要手刃劉縯?而劉縯面無懼色,如腳底生根一般,立於原地,毫不躲閃,圓瞪虎目,面露笑意,靜靜看著劉玄舞劍。
突然,劉玄嘴角一笑,揮劍凌空劈下,如天際孤虹,劃出一道美妙曲線,直取劉縯面門。眾臣大驚,險些撥出聲來。趙萌、申屠建等近臣唯恐劉縯困獸之鬥,傷了皇帝性命,急忙向前便要護駕。而朱鮪、李軼等綠林眾將,心中狂喜,劉玄親手格殺劉縯,倒也乾淨利落,如此以來,劉玄聲名喪盡,自然要對綠林惟命是從。
誰知,千鈞一髮之際,劉玄劍鋒猛轉,蒼啷一聲,几案之上酒樽斷為兩半,長劍卻毫不停留,又帶下一塊桌角,餘勢不減分毫,噌的一聲斜劈入大殿磚石之中。而酒水四射,濺得劉玄、劉縯滿面都是,順著鬍鬚低落在地。
大殿之上,靜得出奇。良久,傳來劉玄哈哈大笑:“此劍果真吹毛斷髮,鋒利無比,真乃神器。朕甚為喜歡,不知大司徒肯割愛否?”
劉縯任由酒水在臉上滴落而不顧,恭迎道:“陛下喜歡,乃此劍之幸。微臣使用,是屈就了此物,還請陛下笑納。也使此劍伴隨帝側,以解微臣思君之意。”
劉玄笑道:“朕與大司徒玩笑而已。朕貴為天子,享有四海。此物雖然難得,可若留在朕身邊,不能戰於沙場,真乃暴殄天物,著實可惜了。還是歸大司徒所屬,方是物盡其用。”說罷,倒轉劍柄,遞於劉縯面前。
趙萌倒吸一口冷氣,劉玄授柄於人,若劉縯惱怒剛才戲弄之事,執劍行兇,皇帝豈不是命在旦夕?卻見劉縯跪倒在地,雙手接劍,倒頭叩拜:“微臣深謝陛下回賜。自當謹遵聖意,奮勇殺敵,以報皇恩。”轉而恭恭敬敬退回席間。
趙萌這才放下心來,申屠建倒有些急了。劉縯不除,實乃心腹大患。見皇帝歸還長劍,怕他心存不忍,猶豫不決,上前拜道:“陛下,寶劍雖強,卻未免兇戾,微臣近日偶得一物,倒也華美雅緻,願獻於陛下,供吾皇賞玩。”從懷中掏出一物,送於案前。眾人定睛一看,卻是一塊羊脂玉珏,溫潤寬澤,毫無瑕疵。劉玄取來捧在手心,把玩許久,甚為滿意:“此物倒很合朕心意,愛卿既肯割愛,那朕就收下你這份孝心了。”
劉縯文武雙全,熟讀經史,豈不知玉珏何意?昔日高祖與項王楚漢爭霸。項羽擺設鴻門宴席,欲在宴中除去高祖,卻在張良、項伯等人斡旋之下,使得項王打消此主意。亞父范增便於席中獻上玉珏,警醒項王下定決心,務必不能放過高祖,以絕後患。今日一幕,何其相似?劉縯心中再起波瀾,警惕地查探周圍動靜。而面上卻佯裝糊塗,自顧自地飲酒吃肉。
眾臣雖看似漫不經心,仍如先前一般划拳作樂,可眼神分明暗瞄劉玄、劉縯一舉一動。綠林舊將也好,皇帝親近心腹也好,此時空前一致,目光之中無不充滿了熾烈地歹毒心腸,似要將劉縯生吞活剝了一般,就待劉玄一聲令下,便要操刀上陣,把劉縯於這肅穆大堂之上,亂刀分身,斬作肉醬,以絕後顧之憂,也為今後飛黃騰達肅清道路。他劉縯首倡義兵也好,勘定南陽也罷,又與我等何干?留此人一日在世,我等都如芒在背,苦痛不堪,富貴榮華也不過是過眼煙雲罷了。
劉玄靜心細想。雖說亦為眾臣洶湧澎湃的殺意所染,卻仍保持了一份清醒。劉縯自是必須死的,但如何死,死在何人之手卻是大有深意的。南陽朝廷看似一團和氣,但綠林舊將在漢軍根基太深,勢力太大。若將劉縯輕易處決,自己未必不會成為第二個劉縯,為綠林所忌憚。況且劉縯死在自己手中,本就非自己所願,如此一來,只會使自己成為天下世族百姓眾矢之的,聲名喪盡,如何坐陣朝綱?自己登基後,對綠林的諸多暴虐行徑佯作不知,對其奇裝異服不管不顧,就是要讓天下看清綠林的粗鄙庸俗,轉而靠向自己。而自己一面拉攏豪強世族為己效命,一面沉於後宮迷惑綠林,隱在幕後,將劉縯之命交由綠林操辦,自己則脫個乾乾淨淨,也好在劉縯死後,不與舂陵劉氏結下死仇,以便順手接收劉氏勢力,為對抗綠林多一分成算。
劉玄一邊把玩著手中玉珏,一邊穩穩添酒續杯。劉縯還不能死,至少今日還不能死。若今天順從眾意殺了劉縯,豈非全是自己罪過?申屠建愚昧至極,竟然如此明目張膽,自作聰明將自己推上風口浪尖,逼得自己左右為難。劉玄反覆斟酌如何才能放過劉縯一馬,而又不露出破綻,惹惱了綠林。
“哐啷”一聲,眾人緊繃的神經被嚇了一跳。循聲望去,一白髮老叟躺倒在地,將整桌宴席帶得滿地都是,一罈佳釀摔個粉碎,霎時間酒香四溢,在貧荒之年著實令人惋惜。那老者顯然磕得不輕,晃晃悠悠半天,才扶著案几爬起身來,前襟都被酒水、菜湯浸透了,溼噠噠地緊貼在身上,腦門撞了個烏青,血水和著酒液染得一把鬍鬚色彩斑斕,還滴答個不停,顯得更為狼狽。
眾人仔細一瞧,才認出是湖陽樊宏,字糜卿,為劉縯舅父。樊宏父親樊重,家境富足,又德行良善,為鄉人稱頌,推為縣三老,臨終之際,將數百萬借貸字據焚燒乾淨,欠債之人聞言,爭相還利,樊宏以父為先,竟不肯受。劉玄登基後,以樊宏一門德行聲望廣為推崇,遂徵入朝中以為郎,裝點新興的大漢朝廷門面。樊宏雖是劉縯舅父,其人與舂陵來往甚少,故不被眾人視作劉縯一黨,也因此為劉玄看重。今日之宴,亦在受邀之列。
就看樊宏搖搖晃晃行至皇帝面前拜道:“老臣不勝酒力,無意驚擾了聖駕,擾了諸公酒興,還請陛下責罰”
劉玄笑道:“平日聽聞糜卿最好飲酒,怎今日才飲數盞,就成了這般模樣?”
樊宏好似舌頭都有些麻木了,嗚嗚囔囔也說不清楚,仔細聽了半天,才依稀辯得什麼“宮廷御酒”、“勁道上品”之類的混雜語句,反反覆覆繞個沒完。
劉玄顯得有些不耐煩了:“糜卿既然已經酒醉如此,便準你先行歸家歇息便是。”
樊宏跪倒一拜,好容易倒出一句完整話語:“老臣謝過陛下聖恩。”卻掙扎了半天也站不起來,看得人直著急。
坐在一側的劉縯猛然瞧見,樊宏低頭叩首之際,分明向自己暗暗連使眼色,心中會意,忙上前相扶,才把老頭拉了起來。
樊宏眯著雙眼,盯著劉縯看了半天,好似才認出相扶自己起來之人,衝著劉玄嘿嘿一樂:“陛下,老臣實有些腿腳不利索,就準我這大外甥送老臣歸家吧。”說完裝著糊塗就扯著劉縯搖搖擺擺向外走去。
眾人如何肯依,噌地站起來一片,便要上前相阻。
李軼幾步並作一步追了上來,一把扶住樊宏:“此等小事何勞大司徒?就交由下官去辦好了。大司徒且寬坐宴飲,莫要壞了雅興。”
樊宏側過頭去,紅著眼睛嘟囔道:“你是何人?”話還未說完,一口酒水湧出口鼻,噴得李軼渾身都是汙穢,臭氣熏天。
眾人看著直反胃,還有誰願意上來碰這髒老頭?
劉玄站起身來,盯著三人看了半天,說道:“糜卿既然醉酒力乏,就煩請大司徒代朕送他回府。外面風大,大司徒莫要使糜卿招了風才是。”
劉縯忙回身一拜:“吾舅如此失禮,有失穩重,攪擾了陛下庭宴,還請陛下贖罪,微臣這便送他回去。”
劉玄微微點頭:“嗯,大司徒亦飲了不少,也仔細身體,國家還少不得大司徒費心呢。”
劉縯應了一聲,扶了樊宏速速出去。眾人經樊宏如此一鬧,殺意散了不少,又有皇帝准許,思量劉縯早晚難逃一死,何必急在今日?紛紛回座飲了起來。
李軼一身骯髒齷雜,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也無人招呼自己,顯得很是尷尬,向皇帝匆匆一拜,便灰溜溜地退出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