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簡直是我有生以來最歡喜的日子。

早晨起床後，我們一起刷牙洗臉，我做早飯他喂**，我劈竹篾他編底，甚至在我坐得稍久覺得肩膀有些不舒服的時候，他都能在那個時刻站到我身後，揉捏的力度從來都是恰到好處。

田裡的麥子收了上來，村裡有人來收的時候，我們留下一些，其餘全賣了，就這樣，又有了千把塊錢進賬。

因為已經打定主意要和念芝一起出去，所以田地讓給鄰居種，然後鄰居又塞了五百塊，說是一年的土地租金。

雖然是鄰居，可我平時都沒怎麼和他們說過話，這個時候，還是念芝在一旁幫回的話，而我站在旁邊，倒像是念芝家的孩子。

再後來，還和念芝一起去村子最東邊的那戶人家買竹子……

每半個月，我們就去一次城裡。

但這個時候，已經換了念芝在挑擔。

不得不說，念芝長得實在出眾，即使挑著扁擔，比起年畫裡畫的翩翩少年，也絲毫不見遜色。

從家裡到城裡賣籃子的路，我們一起走過了十七年。

念芝現在最愛做的，就是纏著問他小時候的事。

總是問我，他小時候乖不乖，聽不聽話。儘管每次我都會回答，可是每到一處，他又會問起。

而我也從來沒有覺得厭煩，看著他神采飛揚的模樣，高興都還來不及。

有時候，念芝也會問我要不要試試一些時興的東西。

我現在幾乎一切都是依著他的，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見我點頭，他把扁擔和大元寶籃寄放在我們經常去買餛飩的那戶人家，然後拉著我的手，說是超市賣的東西會便宜些。

超市啊什麼的，我從來都是隻在外面看看，還沒有進去過呢。因為一直以為那麼漂亮的房子裡，賣的東西肯定不會便宜。

不信，你看，那些街邊的漂亮小房子裡，賣的衣服都是一百兩百的，我買的最貴的才五十六塊！

念芝拉著我的手，進了門。

我們慢慢地在裡面看著，有些東西我知道是什麼，但更多的是我不知道的。

念芝就在旁邊，細細地，一個一個地講著我感興趣的東西。

我很驚奇於他怎麼什麼都知道，他則笑著捏了捏我的臉：在學校裡會聽同學說起，所以就記住了。

還記得那天晚上，我們買了個渾身通紅的果子，挺大，上面還有像刺一樣的軟軟的東西。

回到家後，我拿著那東西看了又看，聞了又聞，還是不知道怎麼辦。

念芝早在旁邊笑得打跌，直到笑夠了，才抹了抹臉到廚房間拿了菜刀，切開它。

後來聽念芝說，叫什麼火龍果的，我到現在也沒鬧明白。

念芝把它切成一小塊一小塊地，放在碗裡，然後拿刀削了牙籤，戳著送到我嘴裡。

……雖然樣子很奇怪，不過味道確實不錯噢。

……

今天已經八月二十一號了呢。

一整天都下著雨，倒也涼快。

我和念芝在外房編著篾子，他現在已經能把小籃子編得像模像樣了。

快到晚上的時候，念芝突然說很想吃擀麵。

我放下手裡的活計，看了看掛鐘：“你去田裡弄菜？”

念芝“嗯”了一聲，起身把東西都收拾放到裡屋，然後拿著籃子：“舅舅等我回來再和麵噢，我要學那個~”

我笑著應了，到碗櫃裡拿出麵粉，倒了部分在面盆裡，等著念芝回來。

不多時，他就提著菜籃回來。

見我坐在桌邊等著他，念芝喜滋滋地放下籃子，走過來：“舅舅，可以開始了哦。”

我拿起水勺倒水，然後開始和麵。

念芝在旁邊看著，其實，他早已看了無數次了，小傢伙不怎麼喜歡麵店裡賣的那種，從小就貪愛這個。

“啊，我也要來試試。”

我點點頭，正要走開讓他來，哪知他從後面把我圈在了裡面：“念芝好笨，舅舅要手把手地教，我才能學得會噢~”

……這小東西！

念芝的手從我胳膊下穿到前面，然後依著我的說法，開始揉麵團。

可是，明明做其他事都一學就會的念芝，在和麵團上好像一點天分都沒有一樣，手勁不是大得讓人以為那麵糰是他仇家，就是輕得不行。

“這樣不行，看好，是這樣的！”

念芝下巴正好擱在我肩上，這時候見我急了，他倒是呵呵地笑了，口貼在我背上，連他的心跳都能感受得很清晰：“中午反正吃得挺飽，我們慢慢來，舅舅不要急噢~”

“可是這樣到半夜也吃不上的！”

耳垂上有溼溼的感覺，念芝親完那裡，又親了親我的臉：“那舅舅把手放在我手上，然後一步一步告訴我，要用多大的力氣，這樣應該會好點。”

我一聽，覺得很有道理。立刻依著他說的，把手疊在唸芝手上，這一放，我才發覺，念芝的手好大。明明我才是大人，可是手指卻比他的要短上大半截。

“舅舅在想什麼呢？”

“沒，沒有。”我開始按著念芝的手，“對，就是這樣，嗯嗯，要反轉著揉，這樣就對了。”

見他似乎拿捏到了準確的力度，我就鬆開了手，可是才一鬆開，他又立馬恢復成老樣子。

看著面盆裡軟趴趴的麵糰，我在唸芝懷裡嘆著氣：“念芝，看來你在這方面是沒什麼天分了。算了，還是我來吧。”

可是念芝那小壞蛋竟然咬了我耳朵一下：“不行噢，念芝才不要做半途而廢這種事！”

“……”我認命地繼續按著念芝的手，兩個人就這樣，慢慢地折磨著那個可憐的麵糰。

每每在我發急的時候，他就會親親我，然後我只能乖乖聽話。

明明是在做晚飯，可是到最後，倒成了在做遊戲一樣。

吃過晚飯，已經是七點多了。

念芝主動拿著碗筷去洗，也讓我別坐著，去走廊裡走走動動。

當天晚上雨還是很大，我站在走廊裡，抬著頭，看著夜空。不多時，感到身後傳來的溫暖：“累了嗎？”

我搖搖頭：“不累。”

念芝圈著我的腰，在我耳邊低語：“無論什麼時候，累了就和我說。”

“嗯。”

“要說：好~”

“……好。”

我們在走廊裡站了很久，念芝抱著我，唸了很多詩。

都是和雨有關的。

縱然我對詩文一點不通，也能聽出他聲音裡的喜歡。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這是繼“復恐匆匆說不盡，行人臨發又開封”之後，我學會的第二句詩。

念芝他，真的很喜歡這些呢，我每回跟著他念的時候，他都會湊近來親親我。

我和他說過，不多會我就會全忘了的。

可是他卻偏偏說這才是愛詩的最高境界，喜歡的時候就唸，唸完了，沒有了那種感覺的時候，不如就此把它們忘記。

雖然我還是聽不懂，不過念芝喜歡就好。

晚上睡在唸芝懷裡，想著念芝大學報名的日子就要到了，心裡忍不住又開始擔心：“念芝，我有點怕。”

念芝立刻低下頭，輕聲說道：“舅舅怕什麼呢？”

我咬了咬嘴唇：“我們從來沒有出去過，我怕到時候，到時候我什麼都不懂，你又要去上學……”

“原來最近愁眉苦臉的就是為了這個嗎？”念芝手裡一用力，把我抱著覆在他身上，“不是說好了，到時候舅舅只要在租的房子裡等著我回來就好嗎？”

“可是我聽說大學裡要學的東西好多，而且大城裡誘惑也多。念芝出去後，會認識很多人的吧……”

念芝笑了，弄得我在他身上也跟著一顫一顫地：“舅舅~可是我也聽說大學裡自由的時間要比高中更多，這是李老師家的兒子說的噢，他比我早一年進大學，還記得他嗎？”

我點點頭。

“所以，我會有更多的時間可以陪著舅舅了啊~”念芝親了親我的鼻子，“至於說誘惑，舅舅你是從哪裡聽來的啊！家裡連電視都沒有，我才好奇你是怎麼知道的呢。”

“前天去菜市場買魚的時候，那個賣魚的這麼對我說的。”

“原來是這樣。”念芝靜默了片刻，又問，“你覺得我是個壞孩子？”

“當然不是！”

“那舅舅還擔心什麼呢，不上學的時候，我就陪著舅舅。我們在房間裡，一起編竹篾，等我不上課的時候，就一起出去賣掉。”

“嗯……”我偷偷地抹了抹鼻子。

“舅舅還是很擔心，念芝該怎麼辦才好呢，嗯？”念芝說著，右手一下一下地，輕輕地撫著我的背，從上到下，緩慢又溫柔。

窗外的雨嘩啦嘩啦地下著，房間裡一點光線也沒。

我抬起頭，親了親念芝的下巴：“如果，念芝永遠陪著我……”

還沒說完，念芝就翻身把我壓在身下，捏著我的下巴：“這可是舅舅自己說的噢~”

第十一章線上閱讀 www.yuzhaiwu.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