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謝謝。”鄭藝這個心思一直深深藏著,沒想到王德權都看在心裡。
“膝蓋好點兒了嗎?”王德權忍不住問。鄭藝最近似乎招惹上一個叫方芳的漂亮丫頭,那丫頭在廠裡認了不少乾哥哥,各個都看鄭藝不順眼。前幾天,鄭藝下梯的時候,直接被人從踹了下去。王德權問鄭藝是誰,鄭藝卻咬住不說。
“沒事兒,就是一點小傷。”鄭藝覺得這事兒算是自己不對,哪有隨隨便便就扔姑娘的情書的?他之後私下找過方芳,坦誠的道了個歉。但他軟弱可欺的性格倒像是引來禿鷲的腐肉似的,欺凌似乎並無休止。這都發生在王德權沒看到的地方。
“我早就和你說過,你不適合工廠這種‘生態’。你就是溫室裡的狗尾巴草兒,周遭越單純越好。”王德權又忍不住發表高見。
“你才是狗尾巴草。”鄭藝說完,咯咯笑起來。
而他一笑,王德權就覺得眼前的光影世界敞亮了幾分。
填完報名表的鄭藝直接被劉老師插班到高三的一個班級,教室裡的學生們都在伏案自習。這是他萬分熟悉的場景,心裡某個載著願望的地方被牽動起來。
他轉頭,怔怔望著那個高大健壯的青年。像是感知到他視線,王德權竭力壓低聲音,他說:“我得趕緊回去,今兒算是翹班,估計回去得挨工段長罵了。你快進去,好好上課,下午下課我來接你。”
個子不高的劉老師搡了鄭藝一下,讓他進入教室。接著他用極快的語速向同學介紹道:“同學們,我來給你們介紹你們的新同學,鄭藝。上一次他由於高考英語發揮失常而與心儀的大學擦肩而過。希望這大半年他能好好調整自己的狀態……也希望每個在備戰的你們以他為鑑,積極調整好自己的備戰心態……”
生活一旦規律起來,日子快得就像不停抖下紙頁的日曆。那還是高考錄取率不到百分之二十的時代,這兩年又有新政策說是復讀生的提檔線要比應屆生高上二十分。班裡有個復讀的書記家孩子還為此改了名,後來鄭藝才隱隱得知他是為了規避這個政策,是直接頂替了別應屆生的名字。
老師們為了疏導學生的壓力都會忍不住替他們描繪未來上了大學情景。說完,他們還會忍不住提及四五年前的那件大事,告誡學生將來不要去參加什麼“民主沙龍”或“草坪沙龍”,有時間多讀些書保持獨立人格,被煽動的人敵不過龐雜的國家機器,更敵不過大浪淘金的大時代。
那個時候的人獲取資訊的方式都偏向單一,電視臺、報紙說什麼就是什麼,剩下的就都來自於繪聲繪色的口口相傳。私下的閒言碎語都會在前面加上一句“聽某某人說”。連班主任也是如此。
他說:“我聽某某人說,大學生是鐵飯碗的時代可能很快就快過去了。你們將來還能不能包分配還不好說,但先考上再說。沒準兒倒還能捉住個小尾巴。”
諸多諸多心事填滿衝刺階段的罅隙,沉得令鄭藝喘不過氣來。考試前一天夜裡,鄭藝八點就熄燈上床,翻來覆去合不上眼。他一會兒怕自己明天發揮得不好,一會兒又害怕自己前幾天被老師拿走潤色的檔案會被篡改,一會兒有怕成績出來後會被李鬼冒名頂替。就在他躊躇焦躁的階段,他聽見王德權的敲門聲,連忙踩著拖鞋跑去開門。
“是不是睡不著?我這兩天給你糊了一個許願燈。”王德權將細木架撐開,那隻孔明燈做得實在是粗濫得有些滑稽,但看到王德權手指上縱橫的小傷口之後,鄭藝又不禁心疼起來。
鄭藝接過來細細瞧著,發現那半透的紅紙上寫著歪歪扭扭的“金榜題名”幾個大丑字。
兩個人一起來到大院兒中央,王德權手忙腳亂的點燃固體酒精。倆人齊齊端著上身看那被映得通紅並且漸漸飄起的孔明燈
王德權用肘部頂了頂鄭藝,說:“趕緊,趕緊許個願。”
鄭藝配合的閉上雙眼,嘴唇抿得緊緊的。
似乎由於中線對得略微潦草,許願燈忽然在半空中燃成一個火球,帶著細碎火光的餘燼時不時的墜落。
王德權有些懊惱,陽剛英俊的面孔流露出愧色。他說:“我昨天多做一個試飛一下就好了。你剛剛是在想去哪個大學嗎?”
鄭藝紅著臉搖了搖頭,他剛剛想的是——和你在一起。
8.
鄭藝還真就考上了哈建大。當時院兒裡的老鄰居們都對鄭藝媽媽說:“得,沒看錯,這孩子就是有出息。”
工廠也有人傳之前擅自曠工被除職的那小子考上了大學,大家就覺得厲害,一聽明白人說畢業了包分配,就更覺得厲害。一個車間的李靜茹還打了條暖絨絨的圍巾託人捎給他。
1993年的夏天又熱又長,鄭藝飄在天上。
開學前期,鄭藝帶著錄取通知書、他媽新找人彈的那床棉被、幾件老款式的衣服和他媽媽的眼淚一起上路。王德權說要陪陪他,想一起看看他的學校,其實主要是擔心鄭藝自個兒沒辦法拿著這些東西,於是就一起跟去了。等他替鄭藝安頓好,他打算自己在附近找個小旅店過夜,隔日就乘車離開。
從小城到新的城市不過半天綠皮火車的行程。一路上王德權都有些侷促,怕鄭藝渴了怕鄭藝餓了。鄭藝困了就靠在他身上,昏昏沉沉的睡著。
到了地方,兩個人在火車站外兜兜轉轉,向著路人探尋著去路。倒也不遠,倆人就一路走了過去。那棟“土木樓”率先映入眼簾,鄭藝覺得那建築沾染著說不出的時光風情,來時的惶恐倒也消了大半。
入學登記了之後,鄭藝得知自己被分到哪個宿舍,於是就同王德權一起抬著東西進去。宿管並不算太嚴,是個年紀稍大性情溫和的中年人,似乎預設王德權是他哥哥之類的親屬。
同寢室另外幾個同學似乎都還沒來報道,鄭藝忍不住想要讓王德權留宿下來。王德權猶豫再三,掂量著口袋裡的錢,就最終答應。
後來鄭藝按照清單和王德權去師大後門的專賣畫材小店買些用具。鄭藝報道的時候聽老師說他們大一會有高強度的素描和速寫課,他從未沒拿過畫筆,因此有些害怕。
買完畫材過後,鄭藝和王德權去亞細亞電影院看了場愛情電影,電影院的構造比小城的電影院要精緻許多,似乎連放映機也要更新一些。鄭藝記得有一次他在小城的電影院,剛看到一半,幕後突然著火,於是人群獸散般從安全出口逃出。
而這場電影幾乎是滿場,人頭密密晃著,四周偶爾能聽到青年男女的呢喃愛語。這一整天的奔波似乎讓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