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軒點點頭,順手給自己面前的杯子和宋慈面前的杯子都把茶水給滿上。
“我有你這麼大的時候,就已經去了新疆了。你奶奶懷了你三舅後,家裡就已經快揭不開鍋了,剛好那會兒國家新疆大開發,我就跟著村裡的其他小夥子一起報了名,一股腦紮根到祖國的大西北開墾去了,這樣又能給家裡掙錢補貼家用,又能給家裡剩下口糧,一舉兩得。在你奶奶挺著大肚站在村口,目送我上了大巴車,想不到這一別下次再見她竟然是,唉。”
宋慈拿下眼鏡,擦了擦,推上鼻樑,喝了一口面前的茶,繼續說道。
“到了新疆,我們這幾個青壯小夥子全部被拉過去做勞力,兩三百斤的石頭塊就兩個人抬,你爸我抬得太狠的時候,血直接從鼻子裡噴出來,擦擦鼻子繼續抬,不抬完石頭一分工錢都拿不到。
跟著我們這一批過來的還有幾個幹部子弟,那會兒為了做做樣子,告訴我們無論是紅二代,來這邊支援祖國大西北的不分背景。但事實呢,那些高幹子弟都被分配到了後勤去了,說是去後勤打雜其實就是在那吊兒郎當的什麼都不幹,活不幹就算了,還惹事。
有天,我們幾個和平常那樣抬著石頭,一會兒就看到工地上來了一群新疆人,烏央烏央的聚集在工地上,嘴裡嘰裡咕嚕的說的我們也聽不懂,不過看他們的表情,一個個都咬牙切齒的恨不得吞了我們。
後來才知道,那群高幹子弟有個傢伙跟當地姑娘亂搞,把人家姑娘肚子都搞大了。山高皇帝遠,新疆那會兒挺亂的,根本不把中央政府的人放眼裡,現在人家找上門來算賬了,非得揪出那個高幹哥們兒按族法處置,按族法處置就是石刑。
那個惹事的高幹子弟早被藏的嚴嚴實實,負責我們的書記還想和這些新疆人說說好話,見我們不肯交人,對面是提棍就開打,書記被打的半死給扔了回來。
看來對面是得不到人誓不罷休了,交出高幹子弟是不可能的,但又必須安撫這群新疆人,那剩下的就只有一個辦法了,抓個替罪羊。
這無緣無故的肯定沒人願意去挨石頭,都是血肉之軀,哪吃的消石頭往身上打雜。書記沒辦法了,軍區離我們工地還很遠,一時半會也趕不過來支援,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書記也想到了這招。
書記當時就在屋子裡按了手印,誰替那個高幹子弟跟新疆人走,就獎勵他兩千塊,六七十年代的兩千塊什麼概念?那會兒一百塊就相當於一個十口之家一年的生活費,兌換到現在差不多三四十萬差不多。
不怕你笑話,爸爸我那會兒還真心動了,但你奶奶爺爺,還有你未出世的三舅都是我放心不下的。但跟你爸爸一起去的同村小夥強子就舉了手,強子家裡就剩下他年邁多病的母親和一個剛剛懂事的弟弟。
強子那會兒都快三十五了還沒找媳婦,就是因為家裡窮。強子爹走的早,強子媽又體弱多病,常年那是藥不離口當飯吃。現在書記有這樣的獎勵,強子一想到這筆錢可以給家裡和弟弟帶來很大的改觀,眼睛都沒眨一下就跟新疆人走了。”
宋慈說到這,停了下來問宋文軒:“你知道那個高幹子弟是誰嗎?”宋文軒搖搖頭。“就是甄世賢,強子後來跟新疆人走了就再也沒能回來。”宋慈嘆了口氣,似乎說不下去了“後來算那書記有人性,沒有食言,把錢如數的轉交給了強子她媽,只說強子是在工地上出了工傷,沒搶救的過來,政府賠了這麼些錢留著強子他媽以後過日子。後來,我在工地上得到訊息,你外婆快生了,可是等我趕回家的時候。”
宋慈說著愈發的激動,拳頭都捏緊了,彷彿又回到了從前的那段歲月。
日期:2016-05-11 14:06:15
“家裡已經坐滿了人,呵呵。”宋慈冷笑了幾聲“這些人可不是來道喜的,家裡之前因為你太爺爺好賭,欠錢的那幾戶人家竟然這個時候都上門討債來了。你外婆拖著很虛的身子躺在床上跟他們哀求,再緩一陣子,但充斥於耳的是‘你家老大在外面掙錢回來了還沒錢?’‘有錢生孩子,沒錢還?’
外婆拖著虛弱的身子被這群人在床上說的直抹眼淚,最後執拗不過,把僅剩下的全家人的口糧錢拿出來一人分一點給他們,這群人才肯罷休, 爺爺八尺男兒恨不得跪下來求這些街坊鄰居,再緩緩,但得到的只有冷漠的嘲笑和譏諷。
經過這件事本來身子就虛的外婆,因為得不到好的休息和營養上的跟進,再加上精神受到驚嚇,竟然病了,這一病就沒挺過來。你爺爺自從你奶奶走後,人就變了,大小夥子一個竟然跟個姑娘家一樣,整天以淚洗面,在你三舅十歲那年,他也去那邊陪你外婆去了。這家的擔子都落到我身上,雖然爸媽都走了,但還有你二舅三舅要養活,那都是等著吃飯的嘴啊。
爸爸我就開始嘗試著一個人做點小生意,用家裡剩下的錢買了個老250摩托車,去北邊的興華市那邊去進貨。知道爸爸那會兒做的什麼生意嗎?”宋慈笑著問宋文軒。
宋文軒不說話,機械的搖搖頭,他沒想到宋慈今天會和他說這些,看的出來,字字出自宋慈的心田。
“爸爸做的是賣魚的生意,去興華那邊批發魚,然後回來到京海市的城北市場上去賣。賣的錢除了給家裡買了柴米油鹽醬醋茶,就給你二舅,三舅他們置點新衣服啊鞋子什麼,有時候生意好,還能帶他們下館子吃頓好的,再多點的時候,一人還能有點零花錢。
但要是碰到了生意不好的時候,你二舅三舅也懂事,讓我把請來的小工先辭了,他們幫著去市場看家裡的魚攤子。
有次我又去興華市那的魚場批發魚,到漁場的還有另外一個批發商,因為我在京海市魚好賣的很,我就問漁場老闆拿的進價比別人高,天下沒有老闆不愛財,漁場老闆當然很高興把貨給進價高的人啊,所以我拿到的魚都是很新鮮而且大的魚。
剩下的一些都是次品了,這樣的魚雖然以低價格拿回去,但買的人沒有多少,最後反而會以比進價還低的價格賣出去,那就賠本了。
這下另一個批發商就不幹了,在你爸有次去進貨的時候,把我堵在漁場的門口,上來就給了我兩巴掌。那會兒我就和你差不多的體格,加上吃的又沒營養,瘦的跟豆芽一樣,哪能跟人家打架?就算打也打不過。我只好賠笑臉,說好話,打落的血水自己往回嚥到肚子裡。
再後來就遇到了甄世賢,都說好風憑藉力,送人上青天。那小子雖然是官二代,還挺講義氣,知道新疆那會兒我們替他受了不少罪,就給我牽線搭橋坐了幾筆大生意,一步一步的我也就這麼起來了。
都說父母給的是背景,自己打下來的才是江山。現在如果甄世賢那麼做了,那我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就沒了,我不想我的兒子最後因為我的關係,淪落到給人家賠笑臉,被欺負才能生活的下去,我不能讓他那麼幹!”
甄凱的房間裡,盤坐在房間的地板上,蒼白的臉,顫抖的兩隻手捧著一張錫紙,錫紙上一小撮白色粉末狀的很規則的在紙上呈現出了圓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