糠的餅子。這會兒聽說麥堆居然被燒了,火氣躥的比桂花點的那把還快,二話不說圍過來,看見白建生出來了,聲音就更大,嚷嚷著讓白建生給個說法。
白建生倒是一如既往,像是並沒把門口聚集的人群當回事。他蹙蹙眉,說:“支書也過來了?”
村支書就在人堆前站著呢,也等著白家表態。
“建生,這事兒,你們家得說點什麼。”
“說點什麼?”白建生搖頭,“沒啥好說的。父老鄉親誰不會有這樣的心?氣急了,太沖動,做下錯事,這是人之常情,不能算錯。不求大家再給她個機會,只求大家理解理解。”
可現在,沒人吃他這套了。
“不理解!”人群中有人高聲喊道,撿起地上硬邦邦的土塊砸過去,“理解啥?——就算我們有這樣的想法,我們也不會去幹!”
“就是,我們可誰也沒幹過這種事兒!”
“糟蹋糧食的就應該去坐牢,坐牢!”
滿是憤怒的聲音都摻進來,聲浪一陣高過一陣,人群不斷向前擠。白建生被壓迫著不得不後退一步,終於察覺到了局面的徹底失控。
與糧食掛上了鉤,這群平常還算是好糊弄的村民,這會兒全都不好糊弄了。
這是關乎白麵餅子的大事,沒那麼容易輕輕放下。
村支書還在掌控著局面,說:“往後退點,找人把桂花帶出來!”
“把桂花帶出來!把人帶出來!”
於是有男人一把拽出了白建生,進去把小女孩拎了過來。桂花這會兒眼淚鼻涕淌了滿臉,半點形象都沒了,之前那股子大膽的勁兒也不知去了哪兒,哭著給人下跪。
倆青年拎著她胳膊,跟拎只小雞似的,愣是沒讓她跪下去。
“這是大事,”村支書臉色陰沉沉,“把她送去好好改造吧,學學怎麼做人。”
這一句話出來,桂花登時尖叫起來。
改造?
她嘴唇哆嗦著,這回徹底軟了腿,拼命撲騰,“不,我不去!——我不去改造,哥,你和他們說說……我不去……”
村裡的小孩也知道改造地是什麼地方。乾的活多不說,而且還丟人,要是被改造了,一輩子都抬不起頭。
沒人搭理她,村民們都冷眼看著。桂花遠遠地從人群裡瞥見了杜雲停,猛地撲過去,撲騰一聲給他跪下了,“鬱知青,我知道錯了,我不該拿你東西……你救救我,你想法子救救我!”
杜雲停看著她,一動也沒有動,連嘴都不曾張開過。
他還記得原世界線中的桂花。
那時候這小姑娘可不是現在的模樣,她交出了那塊表,一下子給鬱涵宣判了無期徒刑。那是什麼時候?那是正在高考政治稽核的時候。鬱涵走不了了,他不能參加考試,也上不了大學,他被當壞分子批判了兩年。兩年的時間裡,鬱涵生了病的娘因為氣急,沒再從床上起來過,他爹恨自己把表當寶貝給了兒子,也喝百草枯自殺了。
鬱涵一無所有,走的時候就剩下一具被打的遍體鱗傷的軀殼,和常年幹活留下的傷疤。而桂花告發的原因,不過是因為另一個知青給她買了套新衣服。
成分變壞後,他也見過桂花。桂花沒什麼愧疚,依然笑嘻嘻的,腳上穿著嶄新的白襪子。她衣服也是新的,模樣很嬌俏。
“鬱知青,誰讓你成績還挺好呢?省城大學名額就那麼多,你也得替別人想想吧?”
她晃著頭,靠近了點,聲音壓得很低,“而且,你和我哥在處物件吧?”
鬱涵忽然愣了,猛地抬起頭看她。
“被窩說中了,”桂花重新把頭抬起來,“真噁心。”
她嫌棄地吐了一口,又拿腳在地上蹭了蹭。
“我不能讓你把我哥帶進溝裡去。所以,你還是安心當你的壞分子吧。”
鬱涵其實沒什麼錯誤傾向。他根正苗紅,半點不良思潮也沒有接觸到,真要是追究起來,就只有那塊國外的表——因為太過精美,所以被喜歡這些工藝品的鬱父忍不住買回來的表,原打算等過幾年放開了,就把它當做傳家寶戴起來。
可一塊表,已經足夠宣佈他有罪了。
鬱涵沒能再抬起過頭。在那之後,白建生又是怎麼和他說的呢?
“這是老天爺要給你的磨鍊,所以你得忍……”
“我早說了那種表就不應該拿著!”
鬱涵沒什麼反駁他的力氣,只問:“那桂花呢?”
“桂花?”白建生顯然怔了怔,驟然一愣,“桂花她也是為我著想——鬱涵,你不會想說這些都是桂花的錯吧?她還只是個小孩,她是為了我們家!”
鬱涵嘴裡忽然發出了笑聲。他這會兒終於看明白了,白建生每天嘴上說著大義,說著寬容說著大度說著原諒,其實根本都不是什麼美德。真正的美德,是有良知的人拿來要求自己的,而不是靠著這個去綁架別人的。
可笑他原本看不清楚,還把對方當這種年月裡頭唯一的寶——其實白建生心裡哪有什麼良知?就只是為了自己而已。
就只是為了他們家所謂的聲譽而已。
一旦看明白了,鬱涵之前的幾年都變得異常荒唐可笑。他甚至連白建生和別的女知青親密往來都忍了,以為那都是白建生心地善良,看對方可憐而多加照顧;如今看來,只有他從頭到尾都是個笑話,被當老鼠一樣,擺弄的團團轉。
當初那個在田埂上對慌亂無措的他伸出援手的人,從來都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樣。
“你過來。”
鬱涵衝著他招手。
白建生走近了點,說:“怎麼了?”
小知青衝著他笑,那笑裡多了很多破釜沉舟的意味。
“白建生,”他說,“你就不怕我說出去?”
說出去,兩人都得為了這件事坐牢。白建生動動嘴唇,說:“你沒證據。”
“我有證據,”鬱涵收起了笑,定定地望著他,“我有招待所的記錄。”
他們不是什麼兄弟,村裡的人都清楚。
白建生退後了一步,詫異地望著他,眼睛裡滿是痛心。
“鬱涵,”他說,“鬱涵——你怎麼這樣了?你怎麼跟以前不一樣了?你之前那麼懂事……”
鬱涵都沒爹孃了,也沒什麼好害怕的。他這一輩子早爛在了泥裡,因此抬起眼,冷冷地和白建生對視著。白建生好像被他眼神嚇怕了,走上前再三勸慰,並保證,自己一定想辦法,把他身上扣著的這頂大帽子揭了。
鬱涵沒等著那一天,倒是等來了一場火。有人悄悄拿東西拴住了他睡的那間柴屋的房門,火燒起來時,他聽見外頭有有經驗的老村民說:“火是藍的,裡頭肯定有人!”
有人怎麼辦?有人也救不得了。鬱涵的腿早就在之前的時候弄傷了,逃也逃不出去,硬生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