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6-11-16 20:4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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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著鄔大哥進了村,奇怪的是,村子裡靜悄悄的,一個人影也沒有,連狗也沒有,房子七歪八倒,有的只剩斷壁殘牆,好不淒涼的景象啊!是不是走錯地方了?我問鄔大哥,怎麼村子裡這麼寂靜,人呢?鄔大哥說:“他們都搬下山了,只有我一個人。”
到了家門口,鄔大哥放下竹簍並沒有進家,而是說了一句“熱死人了”就脫了上衣和解放鞋(和我老爸一樣穿解放鞋不穿襪子),走到屋旁,我以為他去小便或幹什麼,只見屋旁山岩前插有一根根竹杆撐起一條塑膠管,水管一頭接住瀉下的山泉水,一頭是屋邊的青石板,雖然是涓涓細流,卻是滿滿的山野風景。鄔大哥雙手合攏接了泉水喝,跟著洗臉,然後問我:“看著我幹嘛?你不過來洗把臉?這是我土辦法的自來水,山泉水好清涼啊!”
“要洗我就洗澡更痛快。”
“不行,走得滿身大汗馬上洗涼水會抽筋死人的,吃過晚飯再洗。”鄔大哥一邊說一邊開門,顯得很隨便的樣子,看來他真的把我當作熟客了。
進了家,家裡確實空無一人,傢俱也很簡陋,只有簸箕、竹笪上晾滿了叫不上名字的幾種草藥。我問鄔大哥:“你是單身漢嗎?”
“我像單身漢嗎?你怎麼看得出來?”鄔大哥低下頭,不好意思地說:“我還沒有結婚,我們家裡的人已經搬到鎮上去住,退耕還林後國家給了一些補償款,自己出一些,跟親戚借了一些,前幾年我們在鎮上建了房子,一家人搬到山下啦!我大哥結婚已經有孩子了,孩子又有書讀,日子過得一年比一年好。”
“村裡的人真的都走光了嗎?村裡真的只剩下你一個人?”我問。
“都讓鄉政府動員下山了,村裡本來只有七八戶人家,動員起來還不容易?說要退耕還林,防止水土流失,保護水源地,還說是保護野生動物……”
“保護野生動物是對的,你們把野豬野兔,猴子呀蛇呀都吃光了,破壞大自然一條生物鏈……”
“我沒有文化,跟我講這些大道理沒有用,你爹就不吃野豬肉?鄉政府的人就不吃野生動物?要保護這些野獸就不保護人了?實際上鄉政府天天講要實現村村通公路,村村通廣播電視,村村通電通自來水,見我們村什麼都通不了就想剷平我們村來實現他們的目標,還說再不搬遷就把我們全村人都綁起來一起拖下山……”
“沒這麼殘暴吧?”
“嘻嘻,我開玩笑的,講過頭了,搬下山後日子當然比山上好得多了,沒有誰不願意搬,好日子誰不想過?”鄔大哥這樣說。
鄔大哥打赤膊光腳板忙出忙入,我真恨不得他把身上唯一的大褲衩也脫了。我始終堅守這一信條:是男人必須光得膀子,在沒有小孩和異性的非公眾場合下,能裸得一絲不掛做事幹活才是真正的男人。鄔大哥捧著幾個雞蛋進屋一邊自言自語:“我下山才五天,三隻雞應該有十五個蛋,現在只有七個,讓老賊頭吃了大半,怎麼沒撐死他。”
“你說路上遇到那個老傢伙?”
“不是他是誰?”
“他是老賊頭?你是不是因為他叫你做賊頭鄔你才罵他是老賊頭?報復他?”我問道,心中起了疙瘩,難道他們兩個人都是賊?這個鄔大哥我好像在哪兒見過面,我努力回憶著,沒錯!就是他!說起來有十年了,那年暑假我爸叫我送錢回家給老媽,就在快到村口時看見兩個丨警丨察押著一個光著上身打著赤腳被五花大綁的後生哥下山來,我一直盯著後生哥,心想他犯重罪了,不然繩子不會勒得那麼緊。這個印象很深,十年過去了,正是他同樣的裝束我才想起是他,鄔大哥現在老了一些,可他的身材沒有改變,要變就是變得比以前更壯實了。過後聽說在非洲村裡抓到一個偷牛賊,姓鄔的,被判了五年徒刑,一點不錯,正是他!今天我算落到賊窩了,面對一個勞改釋放犯,我的腦子開始有點亂哄哄的,我該如何與他交鋒?我想他不會宰我吃了,看不到他有半點凶煞相。我不是想寫小說嗎?我從小到大,出了家門進校門,小學、中學到大學再進了大企業,接觸都是正統人物,沒有接觸過邊緣人物。我一直感到監獄是個神秘的地方,裡面的犯人是怎樣生活都不曾知道,如果從鄔大哥口中瞭解到,對我的寫作素材豈不是有更多的積累?對!我要接觸他,親近他,掏心和他交朋友,可以收集到更多的寫作素材。莉莉也說過,說我這個人說話比較衝,舉止粗魯莽撞,武重文輕,如果能靜下心來搞點文學創作,興許變得儒雅一些。部隊、大學校園和監獄是同性戀三個大本營,只要我親近鄔大哥,他定能將監獄裡的同性戀生活告訴我,我再告訴楊教授,楊教授的社會調查豈不是更豐富?
我也打赤腳光膀子和鄔大哥收拾藥材,把藥材裝進蛇皮袋裡。鄔大哥問我這次上山要看些什麼?我說想看看你們如何生活。鄔大哥笑起來:“山下山上有多遠路程?你們怎樣生活我們就怎樣生活,有什麼不一樣?說起來我們還是同一個村委會,你爹賣鐵具給我還有優惠價呢。”
要了解他還得有個過程,我說我想在這兒陪你幾天,可以嗎?鄔大哥聽了馬上顯得興奮起來:“好啊!我正想說要你住下來,沒想到這麼快你就說了,一個人呆在山上多悶呀!找一個人說話也沒有,連狗也養不活。”
“那你不是搬到鎮上住了嗎?幹嘛還回來?”我問。
“你以為我想呆在這兒嗎?我的難處三天三夜也講不完啊!講出來也沒有人同情我。”
我感覺找到切入口了,極力控制內心的興奮,說:“你怎麼知道沒有人同情你呢?可能我與你是同一類人呢。”
鄔大哥用驚異的眼光看著我,說了一句“和我同一類人?你挨判……”就住口了,我想他這句話完整應該是“你挨判多少年?”他理解“我和你是同一類人”這句話是把我也當勞改釋放犯了,既然這樣,隨他便吧,興許這樣更聊得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