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T國進行過“人體實驗”,以一種痛苦至極的方式抹掉了關於洛曇深的記憶。
他為了靠近,單於蜚為了遠離。
過去他同情洛曇深,如今竟又同情起單於蜚來。
猶記得當年在落雀山莊第一次見到單於蜚時,覺得這個男人與柏先生同樣冷漠,卻比柏先生更加無情,彷彿沒有分毫人類應有的情感。現在才知,當真如此——實驗在抹除記憶的同時,將單於蜚變成了一個失去共情能力的軀殼。
也許無情最是強大,若心懷柔情,也不知明氏今日到底在誰手上。
找到真相的單於蜚再次接受手術,拿回了珍視的記憶,等著那個被傷害到遠走高飛的人歸來。
柏先生又來了一次C國,見單於蜚,也見他。
時光有跡可循,他倏地發現,歲月削去了柏先生幾分狠厲與冷漠,還以溫潤與柔情。
就像陳年的美酒,時間愈長,就愈發香醇。
三十來歲的柏先生,比二十多歲時更加迷人。
而他也成熟了,將“回到您身邊”的願望深深掩藏,本分地當著燭火,於殘忍的深淵之上,孤獨地燃燒。
上一年的生日願望實現了,於是再許一個一模一樣的。
他已經適應了光明,唯願柏先生在黑暗裡翱翔於天,永不跌落。
洛曇深回到了單於蜚身邊,這倆互相折磨了小半輩子的人在L國金融港舉行婚禮,賓客極少,倒是成全了他與柏先生的又一次相逢。
他快要二十八歲了,而柏先生也將三十四歲。
小雀掉了門牙,說話漏風,愛美不肯摘口罩,不像小時候那樣親人了。
洛曇深穿著新郎禮服,來逗了好幾次,小雀都認生不肯搭理,倒是一見到柏先生,就邁開小腿跑了上去。
“叔叔!”
柏先生彎腰,十分紳士地與小雀握手,“你好。”
金融港靠海,單於蜚有一片私人海灘,婚禮便是在這片私人海灘上舉行。
秦軒文見柏先生牽著小雀在沙灘上漫步,留下一連串腳印,怔愣片刻後湧出個與“第一助理”這一身份極不相符的幼稚想法。
他脫掉鞋襪,將西褲挽到膝蓋,輕輕一跳,一腳踩在柏先生的腳印上,一腳踩在小雀的腳印上。
潮聲陣陣,海風輕柔,陽光像新娘的輕紗——儘管婚禮上的兩位新人都是新郎。
他愛的人牽著他們的血脈走在日光下,他在不遠不近的地方一步步跟隨。
這一幕近乎虛幻。
他半揚起面,在腥鹹的海風中眯起眼,抬手在不知何時已變得潮溼的眼睫上擦了擦。再次平視前方時,背對著他的柏先生已經轉過身來,神色溫存地看著他。
他連忙深吸一口氣,雙眼雪亮,唇角牽出不深的幅度。
柏先生的左手已經沒牽著小雀,這年齡的小孩兒再文靜都是“禍害”,閒不住,不知上哪兒玩去了。
他忘了自己還挽著西裝褲,赤著腳向柏先生走去,閒拉家常似的問:“小雀呢?”
柏先生視線指向不遠處的露天吧檯,“渴了,說是想吃刨冰。”
他已經行至柏先生跟前,靠得近,身高差令他不得不仰望。
婚禮還有一個多小時才開始,他望著柏先生,手不禁探出,輕捏住柏先生的衣角。
他總是愛做類似的動作,捏衣角、抓衣袖,好似只有這樣,內心才會平靜一些。
柏先生垂眸看了看,手掌覆蓋住他的手背。
他條件反射一顫,見柏先生將他的手從衣角挪開,然後牽住。
“走走。”柏先生說。
沙灘上的足跡,從一雙小一雙大,變成了兩行差不多大,右邊是規整的皮鞋印,左邊是狹窄的赤足印。
婚禮現場被拋在身後,越來越遠。兩人都沒有說話,好似就這麼牽手走著,就已經足夠。
海潮將來不及退去的貝螺留在沙灘上,秦軒文的意識一半飄在空中,一半依偎著柏先生,完全沒有注意到腳下,直到被一隻尖螺戳到了腳板心,才猛一回神,低低叫了一聲。
而與柏先生十指相扣的手本能地拽緊,被戳的腳也微抬起來。
柏先生停下腳步。
“沒事。”他單腳跳了兩下,將尖螺撿起來看了看,是個還算漂亮的空殼子。
柏先生蹲下,布著槍繭的手握住他的腳踝。
他想躲,卻沒躲開,反倒失去平衡,身子一歪,按住了柏先生的肩膀。
腳底全是沙,柏先生幫他拍了數下,拇指在被戳紅的地方按揉。
他尾椎上躥起一陣酥麻,沿著脊椎直上頭顱。
“痛嗎?”柏先生聲音溫極了,比此時拂過臉頰的海風還令人沉醉。
他忽然就紅了臉,打了結,“不,不痛。”
幾乎從未在這樣的角度看柏先生,他不習慣,心跳得像懷裡揣了只不安分的兔子。
想說“您放開我”,又捨不得。
柏先生站起來,擦掉手上的沙,目光將他整個籠罩。
他懷裡那隻兔子跳得更加亢奮。
柏先生托住他的後腦,將些許沙子惡作劇似的揉進他打理得一絲不亂的發。他來不及掙扎,就被堵住雙唇,氣息也被一併奪去。
他再次習慣性地抓住柏先生的衣角。
海浪多好,幫他掩飾住心跳。
海風多好,見證著他們的久別重逢。
柏先生又吻他的鼻尖與額頭,而他沉溺其中,短暫地遺忘了一切苦難。
人生實苦,一絲喜樂,便足以苟延殘喘。
“鞋呢?”柏先生問。
他低頭看著自己露在外邊的小腿與腳,想起鞋被放在脫下的地方,也不知有沒有被人撿走,或是被海浪捲走。
“上來。”柏先生忽然說。
他看著眼前弓起的背,被吻得微紅的唇不經意抿緊,“您……您要揹我?”
“走路不看地,再被磕著怎麼辦?”柏先生語中含笑,不容拒絕,“上來。”
他像被一根看不見的線牽引著,慢慢地、小心之至地伏在柏先生背上。
雙腳懸空,心也跟著浮在半空。
他像小時候一樣,被柏先生背起來了。
一路向前,逆著風,卻向著光,柏先生說:“放鬆。”
他這才發覺,自己緊張得繃起了渾身肌肉,姿勢極其彆扭僵硬。柏先生背的恐怕是一座雕塑。
他漸漸軟下去,先是讓挺得發痛的背卸去力,然後腰也不再傻乎乎地硬著,雙手最初支在柏先生肩上,現在得寸進尺般地往前,環在柏先生胸口。
他聽見柏先生笑了一聲。
這一聲輕極了,像是從胸膛裡發出。
他連脖子也沉下去,臉埋在柏先生肩上,情不自禁地叫了聲“哥”。
柏先生略一駐足,似乎又笑了下。
他似不甘,似發洩,似癲狂,從尚算剋制的“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