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枯朽的眼睛凝望著他,“我該怎麼選擇?”
他苦笑,笑洛曇深,也笑自己。
我該怎麼選擇?
你尚有選擇,而我根本沒有選擇。
良久,他擠出一個微笑,“洛先生,我無法提供意見。”
洛曇深看上去很困惑,清瘦的臉上全然是痛苦的神情。
他也困惑。
有選擇的餘地不好嗎?
鋪在洛曇深面前的是兩條路:一是假死,離開單於蜚的視線,去到柏先生身邊,以新的身份活下去;二是留在G國,繼續與單於蜚糾纏不休。
他羨慕洛曇深,至少洛曇深能夠把握自己的命運。
但時日漸長,他目睹洛曇深在兩難中自殘,在萬念俱灰中做出假死的決定。
“我寧願不選擇。”洛曇深滿眼愁緒地看著他,“秦助理,你沒有做過選擇,所以你不懂。”
他戴著自己的面具,隱隱皺眉,“我怎麼不懂?”
洛曇深望向平靜的大海,許久,低喃道:“你應該慶幸你不用選擇。因為做選擇的那個人,最痛,也最苦。”
留下這句話,洛曇深便離開了,以墜海死亡的方式徹底從單於蜚的人生中離開,成為“孤鷹”的又一位馬前卒。
即便不問,他也明白,柏先生與“鴻雁”領袖何許的關係已經出現裂紋。
柏先生總是這樣,世間萬般皆可利用,冷心冷肺已到極致,高高在上地操縱著馬前卒與棋子,令他們相互廝殺、彼此制衡。
從未有一支僱傭兵團像“孤鷹”一般長盛不衰。“風柏”殞,而“孤鷹”起,柏先生十六歲扛起重任,至今十數年,仍不得放下。
您累了嗎?
想停下來了嗎?
這樣的話,他只能在夢裡追問。
洛曇深的“死亡”令單於蜚難得動了怒。明氏掌舵人的精明不在“孤鷹”之下,轉瞬就明白洛曇深所謂的“投海自盡”是他佈置的假象。
他冷靜應對,咬死不認。
單於蜚正在氣頭上,揚手讓他滾。
他能滾到哪裡去?無非是領著高昂的薪水不幹事,偷閒在家陪伴秦卻。
那個與柏先生透過一次話的手機被他如珍寶一般收起來,偶爾夜裡醒來,就拿出來看看。多次聽見鈴聲響起,螢幕無數字無標識,可慌張接起,才意識到自己在做夢。
二十六歲生日時,他哄睡了秦卻,握著手機坐在窗邊出神。
想幼時書房的燈光,想柏小少爺切的蛋糕。
想天真爛漫之時,對柏小少爺許過的願。
手機又響了,他盯著螢幕看了好一陣,猛地發現,這不是夢!
柏先生並未說話,他聽見柏先生平靜的呼吸,聽見自己轟隆的心跳。
道盡千言萬語。
時間彷彿停下了腳步,他輕輕閉上眼,窗外秋葉飄飛,身後是安然入睡的血脈。
許久,他輕聲問:“做決定痛嗎?苦嗎?”
柏先生低笑,不答,只用那醇厚依舊的嗓音說:“許一個願吧。”
第五十四章 婚禮偷閒
沉默將看不見的空間填得滿脹,秦軒文黑漆漆的眸裡浮著一片柔和而明亮的光。
他幾次微張開嘴,喉結在脖頸上滑動,最後伏身,將右邊臉頰枕在手臂上,以極輕的聲音喃喃:“如果我的願望是回到您身邊,您能為我實現嗎?”
迴應他的只有安靜的呼吸聲。
他扭過臉,眼睛在針織衫的衣袖上擦了擦,直起身來,無聲地吸氣,唇角與眼梢皆掛著笑意,語氣盡量輕鬆,“既然如此,那就不浪費願望了——我希望您能平平安安。”
他聽到一聲低沉的嘆息。
“以前我年紀小,很多事都想不明白。”他緩緩道:“現在在這個職位上,也算有了些經歷。我……我明白您的掙扎。”
柏雲孤的笑聲帶著一絲鼻音,既醇又沉,熨在耳邊,燙在心口。
仍是那句——“傻小孩兒。”
“不是傻小孩兒了。”他乖順地糾正,回頭看了看安睡的秦卻,“小雀都五歲了。”
又是一陣沉默,柏先生道:“讓我看看你。”
他立即挺直了脊樑,下意識將手機當做鏡子。
“鏡子”裡的男人穿著襯衣與針織衫,頭髮洗過不久,額髮蓬鬆地搭在前額,五官清雅靈秀,又隱隱含著幾分魄力與凌厲——是極好的容貌,文質彬彬的外頭,罩著些許居家的柔順。
他打開了攝像頭。
柏先生能看見他,他卻看不見柏先生。
他目光灼灼地盯著攝像頭,想象自己正凝視柏先生的眼睛。
柏先生輕笑,“胖了。”
他雙眼倏地睜大,聲量不自覺拔高,急著爭辯:“沒有!”
“暫時不用工作,休養一段日子也好。”柏先生對他的近況似乎十分清楚,聲音溫溫的,帶著笑意,那句“胖了”絕非責備,更像是誇讚。
他摸了摸臉頰,忽然半側過身,“您想看看小雀嗎?”
過了半分鐘,才聽對面傳來一聲“嗯”。
秦卻睡覺規矩,老老實實地躺著,白嫩嫩的一個糰子。
他調整著攝像頭,食指在小朋友臉上戳了好幾下,還捏人家鼻尖。
秦卻沒醒,夢中皺起眉,發出一串細細的咕噥,還糊里糊塗喊了聲“爸爸救我”。
柏先生笑,“別折騰小傢伙了。”
他收回手,給秦卻掖好被子,眼眶毫無徵兆地泛紅。
“不早了。”柏先生嗓音比剛才更沉,“去睡吧。”
“柏先生!”攝像頭已經關閉,可他捨不得結束通話,但喊過一聲之後,卻不知還能再說什麼。
“嗯?”上揚的聲線,寬容的等待。
“我每年就許一個願。”他將從胸膛湧上來的酸楚與哽咽通通壓下去,咬字清晰而鄭重,“我要您平安。我在您的視線裡一切安好,您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也要健康平安。”
漫長的靜默之後,通話被結束通話了。
他握著發燙的手機,將它置於胸口。
洛曇深的離開多多少少改變了單於蜚,明氏年輕的掌舵人在人前仍是高深莫測、冷淡疏離的模樣,但偶爾會在看到某一件物品時出神,甚至平白無故眼神就凝固了。
身為第一助理,又是洛曇深“假死”的知情人,他看得通透,但絕大多數時候,都裝作一無所知。
單於蜚對他的“流放”並未持續太久,寒冬之後,他回到了崗位。
“洛曇深”三字成了一個禁忌,誰也不能提,但他知道,單於蜚一直在尋找這段感情的真相。
遲早有一天,洛曇深會回到單於蜚身邊。
出乎他意料的是,這一天來得太快。
說起來,他與單於蜚也算是有緣。他年少時在T國接受了“人體改造”,為的是成為“孤鷹”最鋒利的刀。而單於蜚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