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
“爸爸,你今天怎麼這麼好心呀!”秦卻四歲了,白襯衣揹帶褲足球襪,坐在副駕上晃了晃腿,又規矩地坐好,如電視裡教養得當的富家小少爺。
秦軒文握著方向盤,露出的一截手腕上仍戴著那串佛珠,笑道:“我平時沒好心?”
秦卻搖頭,“好心是有噠,但沒今天好心。爸爸,你平時都不送我去幼兒園。”
“爸爸忙嘛。”
“那爸爸你快退休吧。”
秦軒文眉眼一彎,“退休啊,爸爸退休了怎麼養小雀?”
“不要爸爸養!”
“嗯?”
“我長大了,可以養爸爸!”
“爸爸吃得多,小雀養不起。”
“養得起養得起!爸爸,我抓孔雀給你吃!”
“孔雀有什麼錯?”
父子倆有一搭沒一搭地閒扯,車很快停在了幼兒園門口。
老師已經在園外等待,秦卻下車下得依依不捨,“爸爸,今天下午你能來接我嗎?”
秦軒文想了想,吻兒子的額頭,“爸爸下午要工作。”
大約這個年紀的小孩都愛得寸進尺,早上送過一趟,晚上便要來接一趟,秦卻不知繼承了誰的聰慧,還擠出一個四字詞語,說這叫做“有始有終”。
秦軒文無奈,想著今天並無要緊事,下午應能抽出時間,便給了個模稜兩可的答覆,“爸爸儘量來。”
秦卻直接理解成了“爸爸一定來”,興高采烈蹦下車,嫩聲嫩氣地喊:“爸爸,我等你哦!”
他嘆了口氣,調頭向公司的方向開去。
單於蜚無疑是極優秀的領導者,入主明氏的三年間,明氏改頭換面,不再是家族企業,各個領域齊開花,已成為C國最有影響力的集團之一。
而他身為單於蜚的第一助理,功績卓然,地位赫赫,光鮮亮麗。
他當真將自己燃成了一豆燭火。
燭火高懸於冷寒的深淵,光芒大盛。深淵裡的人只要抬起頭,就能看見。
“秦先生。”
“秦助理。”
一進公司,許多張熟悉的陌生的面孔衝他微笑,他報以相同的禮儀。從直達電梯出來,他步履如風,進入自己的辦公室,又去到總裁辦的公開辦公區。
到了中午,他自個兒的秘書才跑來提醒他,說“助力學子”專案有個活動,院方希望他能夠出席。
明氏有專門的公益慈善部門,每年都會撥出一批款項贊助困難學子。一年前,他親自牽頭,與一所名牌工科大學的艦船動力學院簽訂協議,一來資助學院裡的優秀學生,二來為學院提供實驗資金。
近日一艘在國際上頗具盛名的“明星艦”駛入皎城港,在公眾開放日之前,專門劃出兩天供專業人士參觀。學院組織學生前往,極力邀請他作為明氏的代表同去。
午後,他驅車前往皎城港,打算活動結束之後,就直奔幼兒園,接小雀回家。
活動學術氣氛濃厚,他站在一眾學生中,穩重而有風度,既撐得住場面,又不喧賓奪主。
一位精神矍鑠的老教授侃侃而談,說到興處淚光閃爍,顯然是對這一行抱有極為深刻的熱情。而學生們也聽得尤其認真,眼眸被希望與夢想照亮。
他看著他們明亮的眼,瞳孔卻漸漸暗淡下去。
有一個人,也曾有這樣單純的、熾烈的願望。
世事殘忍,學子們的夢想被歌頌被傳揚,那人的夢想卻在幼時就被定格在書房的模型上,連追逐的資格都沒有。
若是柏雪沒有死去,若是柏雲寒沒有死去……
他長吸一口氣,背過身,將學子與教授都拋在身後,獨自走去甲板。
風吹在臉上,將眼眶的微熱拂去。
世上沒有如果,他卻想放縱自己去假設,如果柏小少爺能夠得償所願——
同一縷風捎著心悸捎著痴拙,從皎城港掠到幼兒園。
秦卻眼巴巴等著爸爸,抬眼,卻看到了記憶裡的叔叔。
第五十二章 您滿意嗎
秦軒文在學生間人緣不錯,活動進行到一半時,被幾位男生拉去參加一個互動實驗,最後還作為“學生代表”發表了一番感想。等到能夠抽身的時候,已經到了幼兒園放學時間。
近來幼兒園實行彈性放學制,到了平常放學的點,孩子們仍可以留在園內上課、做遊戲。離開艦船時,他給秦卻那兒童手機撥了個電話,說爸爸這就來。秦卻一點兒沒抱怨,喜滋滋地說:“爸爸,我在門口等你!”
路上緩堵,到的時候已是接娃高峰期,幼兒園外面停著不少車。
他在兩條路開外泊了車,仍是在艦船上那身端正溫雅的西裝,不過打理好的頭髮在甲板上被吹亂了幾絲,加上急著接秦卻,一路奔跑,穿過重重人潮時,臉頰已經飄上紅暈。
園外那麼多人,家長、小孩、保安、老師,擠得水洩不通,空氣裡更是堵著哭聲、尖叫,還有裡裡外外的鳴笛。
可只消一眼,紛擾便如退潮般消失。
這一眼他甚至沒有看到秦卻,只看到那個從未在他心臟上、骨血裡淡去的背影。
他以極輕的聲音喚:“柏先生。”
“孔雀叔叔。”秦卻仰著臉,並不認生,“爸爸的朋友。”
柏雲孤戴著金絲邊眼鏡,窄長的風衣被勻稱完美的身體撐起來,像是掛在衣架子上。
他唇邊含著笑,眼瞼半垂,些許日光穿過陰影滑落在他瞳中,令他看上去格外溫柔。
“小卻放學了。”
“是呀,今天爸爸好心,一會兒就來接我!”
“好心?爸爸只有今天才好心嗎?”
秦卻搖頭,將上午在車上與秦軒文說的話重複了一遍,說完覺得不該數落爸爸,又補充道:“我理解爸爸。”
柏雲孤笑意更濃,聽秦卻嘀嘀咕咕好一陣,忽見秦卻看向自己身後,眼中放光。
不用想,也知道誰來了。
“爸爸!”秦卻急切地跑過去,“爸爸,你來啦!”
柏雲孤半轉過身,與秦軒文四目相對。
眉間眼中,一人平湖靜月,一人驚濤蔽天。
秦軒文緊抿著唇,瞳孔狠壓,竭力控制著情緒。
可他周正西裝裡的身軀硬邦邦地繃著,肌肉間的紋路浸滿汗水,青筋鼓脹,四肢被沸騰的血液衝擊得近乎僵硬。
秦卻抱著他的腿,蹭了半天未得到愛撫,小聲問:“爸爸,你怎麼了?”
他吸進一口躁動的空氣,那些滾滾退去的潮這才湧了回來。
人聲鼎沸,你推我擠。
可他的雙眼仍舊停駐在前方,幾乎一瞬不瞬地望著柏先生。
兩年的想念織出了一張密實的網,他被束縛在那張網上,不得動彈。
柏雲孤款步上前,從容一如往常。
“您怎麼……”秦軒文喉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