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到柏先生終於放開他的時候,那些凌亂的思緒剎那擰在一起,結成一條無比清晰的線。
他明白了。
柏先生轉過身,從浴室裡離開。
不久,他聽見落地窗被拉開、飛雪灌進房間的響聲。
浴缸裡的水好像熱了起來——也不知道是真的熱了,還是幻覺使然。他曲起雙腿,用手臂環住,然後將臉埋在膝蓋上。
他做了一件沒有意義的、愚蠢透頂的事。
“我想告訴您一件事。”
有什麼事,是柏先生不知道的?
柏先生早就知道了!
不是在直升機上,而是更早。
他使盡全力抱緊自己,拼命去想,去回憶,企圖在混亂而抽象的記憶裡翻找出蛛絲馬跡。
柏先生什麼時候有所察覺?
在遊輪上?還是在金融城見到小雀時?
不,不,那時柏先生已經非常平靜。
半晌,他猛然一抽,低頭看向紅了大片的腿,胸中泛起隆隆鼓聲。
小雀出生之後,每一次親密,柏先生都選擇了不同於以往的方式。
而在這次之前,柏先生甚至沒有再看過他的身體。
手指緊抓住溼漉的發,他閉唇喘息。
以前想不明白,現在卻不言自明——
柏先生不讓他再次懷孕,不讓他知道自己早已明瞭。
水太燙了,燙得他汗淚交加。
當年柏先生常常拍著他的臉,笑罵一句“傻小孩兒”。他仰靠在浴缸裡,笑自己是真的傻。
柏先生是何等人物,怎麼看不穿他的偽裝?
他的十八般武藝,在柏先生眼前,又算得了什麼?
他怎麼會滿腔信心地認為,自己懷孕並生產這件事,柏先生一無所知?
若是真的一無所知,單於蜚這樣唯利而動的商人憑什麼幫他;若是真的一無所知,早產那日,T國邊境哪裡能及時找來直升機與軍用吉普。
暈迷的三十三天,他夢到了柏先生。
那恐怕並不是夢。
他抓撓著自己的手臂,撕出道道紅痕,想要將事實捋得更清楚一些,眼前卻立著一扇門,一堵牆,一座山,阻礙他往深處探究。
但抓住全部真相卻是遲早的事。
他的確是個傻小孩兒。
但不可能永遠是傻小孩兒。
耳邊響起一句三年前聽到的話——
“柏家的宿命,到我這裡,就能夠徹底了斷了。”
他忽然不動了,兩眼發直地望著前方。
這一刻,他像是被剖成了兩半,一半仍然是他秦軒文,另一半卻成了柏先生。
心臟在陌生的胸膛裡跳躍,泵出既冷卻熱的心頭血。
當血脈阻礙了宿命的了斷。
要麼親手毀掉血脈。
要麼,用謊言與假象,給他,與他的血脈一條生路。
第五十章 不滅之燭
陽臺的落地窗外連著一個四四方方的露臺,半宿暴雪,露臺霜雪悽迷。
雪花被風吹斜,將柏雲孤傲然的身影襯得如松挺拔。
好似天地之間萬物傾頹,唯有他孑然佇立,不倒不僵。
不久前將秦軒文按進冷水中的那隻手正夾著一支菸,手的姿勢從容老練,手指修長而華美,手背上的青筋在風雪中剔透蒼勁,如他本人一般不可催折。可若是細看,這隻手卻在極輕地顫抖,不知是因為冰雪凍骨,還是因為浴室裡那場幾無反抗的角逐。
夜如濃墨般黑,雪如日晝般白,兩相融切,目之所及,便是冷淡、敗落、如死人臉色的灰。
他將煙遞到唇邊,長吸一口,把煙霧含在嘴中。嗆人的澀漸漸變成不可為人道的苦,堵在喉嚨,像刀子似的難以下嚥。
但吐出之時,再澀再苦,也只是一縷看得見握不住的輕煙,風一卷,就消逝得無影無蹤。
他很輕地吁了口氣,肩膀挺起又放下,摁滅香菸,轉身時眼中那些不平靜的東西已經如剛才那片煙霧般消逝,留下的是一如往常的黑沉。
睡袍不能穿了,秦軒文裹了一條浴巾,頭髮未乾,赤著雙腳站在地毯上。
傷了嗓子,聲音聽上去有些沙啞,“柏先生,外面冷。”
兩人隔著十來步遠,中間是一扇並未合上的落地窗。
從柏雲孤的角度看去,秦軒文背對著光,整個人都陷在陰影裡,唯有那一雙眸子閃爍著暗光。
“柏先生,外面冷。”秦軒文執拗地重複。
柏雲孤回到房內,秦軒文連忙將落地窗關上。嘈雜的雪嘯風吼被關在外面,屋裡剎那間變得極靜。
此時已是後半夜,醉酒的人一旦清醒,就再無睡意。
柏雲孤靠在沙發裡,未下逐客令,秦軒文便不離開,反而走過去,雙手捧住他冰涼的手。
手掌灼熱,似跳動著一顆熾烈滾燙的心。
柏雲孤垂眸。視線裡,是秦軒文凌亂溼漉的發頂,還有髮尾之下一截被勒紅的脖頸、大片紋路清晰的肩胛。
秦軒文捧著他的手,神情虔誠又馴服,先呵氣,再力道適中地揉搓,如此反覆。
手上的那一點熱,迅速經由血液流遍全身。
柏雲孤閉了眼,仰靠入沙發背,任由秦軒文施暖。
不久,熱息換作貼蹭。
秦軒文將臉頰埋進他手中,不知是要給予他溫暖,還是汲取他掌心的熱量。
他半睜開眼,不做聲地看著。
秦軒文體格並不嬌小,但依偎在他腿邊卻顯得那麼溫順,姿勢和小時候沒有差別。
他看了一會兒,抽出一隻手,撫摸那一頭亂糟糟的發。
暖色燈光從十來年前的書房穿越而來,籠罩著二人,似將一切紛擾扶平。
這一刻這一景,近乎溫情。
秦軒文自是貪戀不已。
柏先生手上有菸草與風雪的味道,菸草乾澀,而風雪冷冽,般般種種,都令他迷醉。
他竟是有些乏了。幡然醒悟是件摧耗心力的事,在浴室裡他一悟再悟,及至此時,已經精疲力竭。
柏先生知道一切。
所以他的掙扎變得毫無意義。
他的頭漸漸低了下去,倦怠地枕在柏先生腿上,眼皮費力地撐了兩三下,終於再也撐不開。
這個男人不久前險些殺了他,但這個男人的身邊,依然是他的安心處。
只是夢醒之後,他必須做出抉擇。
腿上的人發出平緩的呼吸聲,柏雲孤手指頓住,許久,將人抱起來,放在床上。
床寬大柔軟,鋪著細膩的絲絨。秦軒文身上的浴巾被除下,寸縷不著。
柏雲孤就著燈光看了他一會兒,手臂一展,將他撈進懷裡。
待到被黑暗籠罩,秦軒文的眼睫才極輕地動了動。
在柏先生將他抱起時,他就已經醒了。
喝不醉的人擅長裝醉,不願醒的人亦能裝睡。
他猜,柏先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