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視野,他不知道柏雲孤正用什麼樣的目光看著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不是醜態百出。
他已經無法思考了,淚水像衝開了某個閘門,這一年多以來獨自承受的重荷、煎熬、畏懼統統被放了出來,群魔亂舞,嘶聲尖嘯……
“柏先生,柏先生……”
“您別趕我走,您別不要我!”
他哭得無法自已,從肩膀到雙腿,沒有一處不在顫抖,彷彿隨時會栽倒在地。可拽著風衣的手卻抓得那麼牢,以至於手背與手臂上繃出了極為明顯的青筋。
忽然,手腕被覆蓋住,一個並不重的力撥開了他的手指。
他的瞳孔壓得更深,哽咽著後退一步。
夜風似乎大了一些,海浪撞擊在遊輪上,沫星飛舞。
這制止般的動作令他清醒了幾分,沸騰而激盪的情緒就像浪花一樣,被擊得粉碎。
我幹了什麼?
我說了什麼?
我是不是……惹柏先生生氣了?
一股寒意從脊椎直上頭顱,他僵在原地,油彩淡去的臉頰忽然慘白如雪。
可下一瞬,眼前竟是光影一閃,耳邊響起布料被抖開、在風中獵獵呼嘯的聲響。
帶著體溫的風衣,曾被他緊抓不放的風衣,裹在了他的身上。
他啞然抬頭,被淚水洗刷的雙眼通紅,而視野終於重歸明朗。
柏先生正看著他,冰冷的眼眸陷於眉骨與狹長眼瞼的陰影中,竟是顯出一絲深不可測的溫柔。
“好了。”柏雲孤抬手,將他往跟前輕輕一拉。
他哪裡還站得住,僅是憑一絲氣性將將穩住身子,被這一道不容拒絕的力一扯,膝蓋頓時軟去,跌入柏先生懷裡。
呼吸裡,是最最熟悉,最最嚮往的氣息。
他的腦中風起雲湧,每一條神經都徹底沉醉,正在失控共鳴。
“嗚……”被千般痛楚萬般喜悅撕扯的喉嚨擠出一聲嗚咽,他無能為力地將臉埋在柏先生肩頭,做著他曾經想要做,卻從來不敢做的事——
撒嬌。
也許不該叫撒嬌,他只是太累了、太痛了、太害怕了,恐懼到了極點,才露出這一絲軟弱,想要從自己的神明處討得一分憐惜。
只需要一分,就足夠他站起來,活下去,繼續仰望,繼續追隨。
“好了好了。”柏雲孤輕拍著他的後背,然後順著他的脊線,一下一下撫摸,在他耳邊沉穩道:“沒事了,別怕。”
溫熱的氣息鋪灑在耳郭,低沉的聲音帶著麻意穿透他的血肉,直抵心臟,又被心臟的跳動泵向周身。那種鋪天蓋地的恐懼終於漸漸褪去,留下浩蕩的茫然失措。
“沒事了。”柏雲孤緩緩道,神情與語氣皆溫柔入骨,可這溫柔卻並非來自於心,而是源自高處不勝寒、翻手雲覆手雨的強大。
而他被這寒涼的溫柔燙著,像是燙進了魂魄。
柏雲孤右手上移,從他的脊背撫摸到後頸,在那裡停留拍弄片刻,又移至他的後腦,略一揉撫,為他將風衣裹得更緊,“能走嗎?”
他點頭,可往前一邁,身子卻沉了下去。
手臂卻穩穩握住,接著,雙腳忽然離開地面,柏雲孤將他抱了起來,向船艙裡走去。
他一動不動,而後不自覺地抬手壓住腹部。
俞醫生說剖腹產的傷口會痛。但大約是昏迷得太久,他從未察覺到痛。又或者是早已習慣了疼痛,那種程度的痛於他而言可以忽略不計。
可此時,那傷口竟是遲鈍地痛了起來。
第三十七章 再次親近
遊輪向南航行,將在一週之後抵達L國。
秦軒文傷勢不重,但頭皮上的那一道彈痕著實觸目驚心。為衛生著想,隨隊醫療組不得不給他剃了個寸頭,並將右耳以上兩公分處的頭髮完全剃掉,好處理傷口。乍一看不像傷痕,倒像個刻意削的酷氣花式。
他偏著頭看鏡子裡的自己,半晌,忽然將臉埋進手掌裡,悶悶地嘆了口氣。
不久前在甲板上,他情緒失控醜態百出,現在沸騰的熱流終於在血管裡消退下去,頭腦清醒了,往回一想,就難堪得坐立難安。
靠在柏先生懷裡時,他一邊忍著剖腹傷口的疼,一邊痴痴地想——若是就此死去,也沒有什麼可遺憾的了。
死在柏先生身邊,比什麼都好。
柏先生將他抱到整艘遊輪最奢華的一個房間,又將他放在主臥的大床上。
他跟木偶似的僵住了,潮溼的雙眼望著柏先生,手不知道往哪裡放。
這裡,顯然是柏先生在遊輪上的居所。
而他身上不是海水就是血汙,僅是坐在床沿上,就弄髒了一角被單。當然在被抱來的路上,也將柏先生的衣服弄髒了。
醫療組已經趕來,柏先生站在床邊,一手壓在他的頭頂,手指插丨入髮間,避開右邊頭皮的傷,力道正好地揉了兩下,“讓他們給你看看。”
“您呢?”他下意識伸出手,卻在還未碰到柏先生時縮了回來。
柏先生一笑,眼睫垂下,在眸中投下深沉的陰影,“我又沒受傷。”
“我就……”他緊張得很,嚥了口唾沫,“我就待在這裡嗎?”
“不然呢?你想自己挑一間?”
“不不!”他搖頭,頓了一秒又小心道:“可這裡是您的房間吧?”
柏先生又笑,輕拍著他的臉,“小孩兒,想這麼多幹什麼?”
柏先生語調極為輕鬆,帶著上位者的從容,音色卻很低,磁性溫醇得叫人耳根發熱。他的心彷彿被揪了起來,一寸一寸慢慢融化,散出茫茫的熱氣,將眼睛燻紅了,將骨頭也燻得酥麻。他近乎本能地向前傾身,想要貼在柏先生腰腹上。
柏先生卻笑著按住他的肩膀,然後食指一抬,輕而易舉將他的下巴支了起來,“安心住在這裡,明白嗎?”
他怔怔的,含糊道:“嗯。”
俞醫生不在遊輪上,他不便將小腹露出來,只讓醫療組處理了頭上和腿部的輕傷,然後就提著藥箱去了浴室。
浴室很大,有一個下嵌式浴池。他看了看,眼前竟是浮現出柏先生坐在裡面閉目養神的情形。
片刻,他用力甩了甩頭,走去另一邊的花灑下。
浴池他自然是不敢用的,也沒有必要。清理身體而已,淋浴最方便。
將衣褲都脫了下去,他站在水霧裡,看著腹部那道顏色比往日深一些的傷口,手指覆上去,猜想只是有些發炎。
或許沒有被柏先生抱著,就不會感到疼痛。
把一身的血汙都洗乾淨了,他開始給後背和左肋上的撞傷抹藥。
這樣的小傷不需要醫生,就是更大的他也能自己處理——這已經是常年穿梭於生死的必要技能。
收拾妥帖後,他找了件浴袍裹著,卻意識到自己沒有內褲。
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