駭然道:“T國?”
“難道你想在這裡生下你的孩子?這裡是制度完善的L國,你今天生產,明天就會登上新聞頭條。”
當直升機快要降落時,不知是已經痛麻木了,還是疼痛有所減輕,他不再冷汗直冒,可緊張與畏懼卻更加濃烈。
小雀好像已經不動了!
他寧願被尖銳鮮明的疼痛啃噬包圍,那樣起碼能說明——小雀還在!
七個多月的胎兒,根本沒有發育完全。俞醫生一早就警告過他,說受他男性身體與低落情緒的影響,孩子很有可能不足月就出生。
他有早產的思想準備,卻沒想到會早到這種程度!
邊境靜謐無聲,重重峰巒宛若罪惡的屏障。
迎接他的不是救護車,而是軍用吉普。被推上車時,他已經喪失大半意識,本能地低喃道:“救救我的小雀,柏先生,救救我們的小雀……”
眼前光影晃動,周圍瀰漫著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他躺在推床上,聽著滑輪摩擦在地上的銳利聲響,有一瞬間竟然覺得,自己被推向的不是手術室,而是殯儀館的熔爐。
有人給他戴上了面罩,他努力撐著眼皮,可視野仍是變得越來越狹窄。腹部的疼痛鈍了,就像隔著平靜而渾厚的水面。
“小雀啊。”一道溼痕出現在他的眼尾,眼眶紅得像被點燃的薪柴,喉嚨發出的聲音已經極輕極弱,他就這麼無能為力地躺在手術檯上,等待即將降臨的命運。
當眼瞼即將合攏時,他在那一線光明裡看向手術室的天花板,目光好似穿過天花板,看到了邊境上即將破曉的夜空。
他閉上了眼。
身體裡的痛楚好似穿越到了夢裡,以至於他從手術檯上坐起,周身仍灼痛難忍。
手術室裡空蕩蕩的,浮著一片潔白的、柔軟的霧氣——好像夢裡都這樣,用朦朧來遮掩模糊的記憶。
他低下頭,看到一條長長的傷疤。
傷疤上的血凝固不久,猙獰刺目。
而往日的隆丨起已經沒了,那種時時刻刻相伴的鼓脹感也沒了。
小雀,被人從他的身體裡剖了出去。
他的心臟開始狂跳,從手術檯上下來時,撞翻了一車醫用器具,爬起來後赤腳跌跌撞撞朝門外跑去。
走廊光線明亮,有很多人,但那些人卻沒有五官。
他有些搞不清自己這到底是在夢裡,還是在現實中了,慌張地抓住一個人,顫聲問:“我的小孩呢?它在哪裡?”
它還活著嗎?
那人搖頭,不知是要表達“不知道”,還是“它不在了”。
他找遍了所有房間,哪裡都沒有他的小雀。
醫院天旋地轉,像被不斷翻轉的魔方。他在暈眩與噁心中醒來,終於確定剛才所經歷的的確只是一場夢。
俞醫生來了,愁容滿面地看著他。
他立即意識到是小雀出事了,想要拉住俞醫生的手,卻發現自己無法動彈。
“軒文,你身體消耗太大,暫時只能躺著。”俞醫生嘆氣道:“孩子……”
他雙眼撐至最大,瞳仁裡寫滿驚恐,“孩子還在嗎?”
俞醫生點頭,安撫性地在他手臂上拍了拍,“不過情況不算好——嚴重早產,雖然女性懷孕七個多月生產不少見,但你是男子身,各方面都比較特殊……”
“它現在在哪裡?”聞言,他的眼淚已經淌了出來。
“在監護室。”俞醫生坦誠道:“情況不太樂觀。”
他緊捏著雙手,胸膛因為哽咽而大幅度起丨伏。
淚眼中,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病房門口,他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可當那個身影走近,他分明聽見俞醫生說——柏先生。
朝思暮想的人終於來到近旁,他感到血液像是起了潮,被牽引著翻湧呼嘯,向那遙遠的月亮匍匐朝拜。
柏先生的手放在他沒有血色的臉頰上,繼而移動到額頭。
他每一寸肌膚都繃得痛了起來,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
柏先生將食指壓在他唇上,示意他不用說話。
那食指上有粗糙的繭,甚至能聞到淺淡的硝煙味——都是常年扣動扳機所致。
柏先生眉心淺淺地皺著,眼中醞釀著寒冬的風暴。
他害怕了,不明白柏先生想做什麼。
時間變得漫長,柏先生的手掌終於捂住了他的雙眼,分明的掌紋摩挲著他的眼皮,他情不自禁地顫抖,溺斃在這突然出現的黑暗裡。
意識又不清晰了,他甚至忘了問——柏先生,您為什麼來了?您都知道了嗎?
身體裡的所有感知被抽離,骨骼被冰雪炙烤,他痛得想要叫出聲來,聲音卻被堵在胸膛中,和心跳一起喑啞下去。
剖腹之後的第三十三天,秦軒文終於睜開了雙眼。
也終於知曉,自己差一點死在手術檯上。
“軒文!”俞醫生像突然老了十歲,“你到底挺過來了。”
他轉動著眼珠,嗓音嘶啞,“孩子……”
“孩子已經度過了危險期,是個男孩。”俞醫生說:“過幾天等你能下床了,我們就去看他。”
他的頭痛得似要裂開,夢境互相碰撞,他望著俞醫生,有些分不清自己現在是不是仍在做夢。
夢裡,柏先生來看了他,被撫摸的感覺是那樣真實,觸感彷彿還依稀留在臉上、唇上、眼瞼上。
“柏先生……”他輕聲說:“柏先生知道了嗎?”
俞醫生搖頭,“你放心。”
他視線緩慢轉移,看向窗戶,喃喃道:“是嗎。”
俞醫生絮絮叨叨地告訴了他這一個月以來發生的事,諸如他的生命體徵一度降到臨界值,心臟數次停跳,又譬如孩子也是九死一生,多次病危,但每次都和他一樣堅強,從死神手中逃了出來。
他聽得恍惚,又問了一次,“柏先生沒有來過嗎?”
“沒有。”俞醫生說。
他疲憊地閉上眼,視線好似被柏先生的手掌遮住。
一週後,他在監護室見到了自己的孩子,那小小的嬰孩躺在保育箱裡,正在安睡。
“小雀。”他小心地碰觸箱壁,害怕稍一用力,就將戳破一個美夢。
俞醫生道:“你可以抱抱他。”
他眼睛閃爍著溫柔而欣喜的光芒,“真的?”
“他是你的孩子,現在已經平安了。你當然能夠抱他。”
他沒有抱過小孩,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當俞醫生將孩子抱到他面前,他仍有些茫然。
“抱抱他吧。”俞醫生說:“你醒來的那一天,他也剛好脫離生命危險。你們……你們一直互相陪伴著。”
他鼻腔一酸,顫巍巍地將孩子接過來。
小雀輕極了,安靜地躺在他懷裡,忽然動了動,嘴裡發出細小的嘟囔聲,小臉在他胸膛上蹭。
“看來他很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