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柏先生輕笑,“許相樓死前說的話,你都聽到了吧?”
他微怔,“嗯,聽到了。”
“許相樓說,我利用了他的絕望。”柏先生輕聲慢語,“但小單……他沒什麼可讓我利用。”
他似懂非懂,“因為單先生並不絕望嗎?”
柏先生搖了搖頭,“不,是因為他沒有希望。”
這話他是徹底聽不懂了。
“許相樓的絕望建立在希望之上,因為有難以企及的希望,才會絕望。他當年依附我,如今背叛我,都是他那希望在作祟。”柏先生說著視線一轉,“小單是個沒有希望的人,我就算想利用他,也利用不了。不過這樣也好,利用總會招致背叛,不相互利用的關係,反倒走得更加長遠。”
他聽得雲裡霧裡,卻由此得到啟發,想到了旁的事,“柏先生,您利用我好了。”
“嗯?”柏先生看向他,帶著些許探尋的表情。
“您利用我好了。”他說著激動起來,加上尚在病中,蒼白的臉頰輕微泛紅。
柏先生伸出手,撫丨弄著他的頭髮,“你……”
“我有希望。”他恨不得將自己一顆撲通跳動的心捧出來,交到柏先生手中,“您就是我的希望,我願意為您做任何事。”
柏先生溫和地笑了笑。
他胸腔激盪,嗓音輕輕發顫,“而且我永遠不會背叛您!”
柏先生凝視了他許久,站起來,近似安撫地揉了揉他的發頂。
過後想來,這場對話簡直直率到了可笑的地步,難怪柏先生並未表態就離開。
柏先生肯定覺得他是個無可救藥的蠢貨。
他羞惱不已,恨不得挖一個土坑,將自己埋進去。
可回到落雀山莊,回想那個堪稱溫馨的下午,羞惱被輕而易舉過濾掉,剩下的都是開心。
柏先生吻了他,陪他聊天,還揉了他的頭髮。
這樣的心情他自是沒辦法向別人訴說,俞醫生不行,楚隊和明久更不行。
唯一能滿足他傾述慾望的只有白孔雀。
白孔雀不會說話,說不定壓根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所以說給白孔雀聽,是最合適的。
白孔雀埋頭啄著豆子,吃完最後一顆後冷不丁抻長脖子,還晃了兩下頭。
他以為白孔雀貪食,勸道:“沒有了,晚上再來喂……”
“你”還未出口,眼前就突然一晃,隨即額頭傳來一陣銳痛。
他立即站起來,因為起得太急,血液衝向腦際,還暈得踉蹌了一步。
那吃飽喝足的白孔雀剛才竟是啄了他的額頭!
他在額頭上抹了一把,沒破皮沒流血,但痛感猶在,必然是被啄紅了。
“你啄我頭?”
白孔雀絲毫沒有懼意,彷彿是這山莊的主人,抖開尾羽,一邊鳴叫一邊開屏,看那姿勢與腦袋昂起的幅度,似乎相當得意。
他總不能和一隻孔雀置氣,況且這隻白孔雀相當金貴,是山莊幾百只孔雀裡最受柏先生寵愛的一隻。
他嘆了口氣,看看時間,差不多又到了去找俞醫生拿藥的時間。
回別墅的路上,白孔雀緊緊跟隨,就像剛才沒有啄過他一樣。
他向白孔雀揮手,作勢要趕,白孔雀“啊哦”叫了兩聲,半點不怕他。
俞醫生已經在房間裡等候了,先將一碗溫度正好的藥湯放在他面前,又測了測他的脈搏和血壓。
他忍著苦味將藥一飲而盡,自己去把碗沖洗乾淨。
“這兩天還是嗜睡嗎?”俞醫生問。
他猶豫兩秒,沒有隱瞞,“嗯,傷該好的都好了,疼痛感也在減輕,但身體還是軟綿乏力,動不動就疲憊、走神、想睡覺——這幾點完全沒有改善。我現在一天大半時間都在睡覺,醒著的時候也犯困。”
俞醫生皺眉,“還是因為小產。這一道坎實在是很難邁過去啊。”
他下意識揉了揉小腹,想起上次與柏先生親丨密時,柏先生在最深處釋丨放。
……可惜那樣綿長而疼痛的擁抱,都沒能讓他再次懷孕。
“不過也別太擔心。”俞醫生又說:“楚隊說最近你們應該沒有什麼任務,既然柏先生將你放在這兒,你嗜睡就嗜睡吧,就當給自己放假了。你才二十歲,二十歲的小夥子,哪個不貪睡?你就當把過去二十年沒睡飽的覺都睡回來。”
他笑了,“哪有這樣補的道理。而且如果真要補,也補不回來吧。”
俞醫生先是一愣,旋即眼中浮起幾分傷感與痛惜。
“我開個玩笑。”他立即道:“您別為我難過,以前我不是說過嗎,我從不為我的選擇後悔,到現在為止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我自願的。”
俞醫生長嘆一聲,換了話題,“對了,過幾天就是雲寒先生的忌日了。柏先生說不定會來接你一同去祭拜。”
他眼睫微垂,暗了神色,自語道:“又到日子了啊。”
果然,數日後,一輛黑色悍馬停在山莊外,柏雲孤坐在後座,一襲黑色襯衣與西褲,頭髮梳得一絲不亂,正閉目養神,整個人看上去異常冷肅,充滿殺戮氣息。
每年的這一天,柏先生都是這樣。
秦軒文早已習慣,但即便如此,仍感到心痛。
上車之後,他坐在柏先生身邊。車內太寬敞,就算是“身邊”,也隔著一段距離。車隊沉默地駛向墓園,一路無話。他好幾次忍不住扭頭看柏先生,柏先生的姿勢、神情都沒有改變,陰沉得可怕。
此時是暮春,野外草長鶯飛,墓園沐浴在陽光下,安靜祥和,像一塊永遠不會被打攪的淨土。
墓碑上的照片有些泛黃了,裡面的男人年輕、威嚴,挺鼻薄唇,眉眼與柏先生很像,眼神卻不如柏先生深沉。
柏雲寒,柏先生的兄長,離世至今已經整整十年了。
隨行的保鏢在不遠處守候,秦軒文手裡捧著鮮花,蹲下,將鮮花放在墓碑前。
柏先生雙手垂在身側,面無表情站在一片如粼粼波光般的陽光下,眼睛微眯,過了很久才道:“哥。”
當然不會有任何迴應。
秦軒文默不作聲地後退幾步。這裡只有他與柏先生,每次柏雲寒的忌日,柏先生要麼誰也不帶,要麼帶他來奉一束花。現在他已經放好了花,不應再聽柏先生說與兄長的話。但柏先生沒有讓他離開的意思,他也不敢走得太遠。
柏先生聲音很低很沉,但他聽力極好,聽得清清楚楚。
柏先生說的都是日常瑣事,語氣平靜,不辨悲喜。
他忽然想起十年前的光景。
那時天幕陰沉,雖是春天,天空裡卻沒有青草的香味,反倒瀰漫著濃郁的血腥與硝煙。
他還小,站在黑壓壓的人群中,掂著腳尖,費盡了力,才看到最前方的墓碑,還有跪在墓碑前的柏小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