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稀奇。他自幼在成群的僱傭兵中長大,還未見過哪個僱傭兵喜歡扶肚子。
難不成秦軒文像女人一樣懷了孕?
他生出幾分捉弄的心思,想借機整一整秦軒文。反正自己正受寵,秦軒文膽子再大,也不敢動自己一根汗毛。
可是秦軒文總能輕易化解他的刁難,不惱不怒,永遠一副冷靜剋制的模樣,畢恭畢敬得如例行公事。
他更加生氣,越發看不起這條不會叫的“狗”。
你擺著一張高冷的臉給誰看?
身手再厲害又怎麼樣?
柏先生正眼瞧過你嗎?
到頭來你還不是得來伺候本少爺!
他不敢貿然傷害秦軒文,畢竟還要靠著秦軒文逃離遲家,可傷害自己卻很輕鬆。
在遲家鉅變之前,秦軒文將他送到安全地,他需要做的僅僅是等待柏先生派來接應的人。
他玩了兩個花招——“無意”向遲曼甄的手下透露秦軒文的行蹤;在接應的人抵達之前,撞傷了自己的手臂。
本以為秦軒文逃不出追兵的包圍,就算不當場死去,也會被折磨得死去活來。
但秦軒文居然撿回一條命!
他心中憤懣,面上卻裝得憂心忡忡,任誰看到,都會覺得他楚楚可憐。
手臂的傷已經得到醫治,他想要儘快見到柏先生,否則這皮肉之苦便是白受了。
正鬱結著,一隻白孔雀從湖對面飛來,堪堪停在花藤上,震落幾片花瓣。他猛地站起,正欲將怒火發洩在白孔雀身上,卻聽見山下傳來引擎的轟鳴。
柏先生回來了!
他疾步朝山莊前門跑去,傾慕、朝氣、渴望盡數浮在眼中。
幹一個有傷在身的美人有些殘忍,尤其是讓美人跪著,只能用一隻手撐住身體。
但柏雲孤從不委屈自己。
遲幸哭得嬌慘,事後瑟縮在床尾,可憐得恰到好處。
柏雲孤從浴室出來,隨意披了件絲質睡袍,偶爾架在鼻樑上的金絲邊眼鏡已經摘下。沒有平光鏡片的遮掩,一雙深邃的眼透出些許冷厲。
“柏先生。”遲幸光著身子,跪坐起來,想要單手摟住柏雲孤的腰,手背卻被輕輕拍了一下。
他識趣地退開,先謝維護之恩,又發誓今後為柏先生赴湯蹈火。
柏雲孤點了支菸,在騰起的白霧中睨著他,嗓音慵懶,“手還痛嗎?”
他搖頭,“不痛了,倒是軒文,聽說,聽說他受了重傷。”
柏雲孤一笑,“擔心他?”
“嗯。”遲幸乖巧道:“他是因為保護我,才受傷。”
“讓你受傷,是他保護不力。”柏雲孤輕撣菸灰,“應當領罰。”
遲幸眼中掠過一絲狡黠,嘴上卻求情道:“柏先生,軒文已經盡力了,您千萬別懲罰他!”
柏雲孤視線一轉,“你這麼記掛他,想不想去探個病?”
遲幸當然不想見到秦軒文,但話說到這一步,已經沒了退路,只好甜著嗓音道:“我可以去嗎?那太好了,我正想當面謝謝軒文。”
“可以。”柏雲孤閉目養神,片刻後卻道:“你也有傷,路上太折騰,不便養傷。想探望他的話,我叫他過來就是。”
第三章 年方二十
秦軒文躬在馬桶上嘔吐——這已經是漫漫長夜裡的第五次。
睡前他進過一次食,一小碗清粥而已,到現在已經吐了個乾淨。
鏡子裡的人雙眼通紅,面色蒼白如紙,一雙薄唇輕微顫動,嘴角有咬破的血痕。
他盯著自己看了許久,擰開水龍頭,將冰涼的水撲灑在臉上。
三個月前,俞醫生說什麼也不讓他拿掉孩子,楚臻給他安排了最好的養胎場所,目的就是讓他將孩子平安產下來。
他們其實並不在意那個小小的胎兒,在意的是他。
今時今日,他才切身體會到,流產給他這副身體造成的負擔有多大。
——吃下去的東西用不了多久就會全部吐出來,持續暈眩,五臟六腑四肢百骸痛得如被烈火炙烤,身體裡多出的那個器官更是劇痛難忍,像是用疼痛提醒著他,你殺死了你的孩子。
最可怕的是,精力彷彿也隨孩子一同流逝了。這幾日,他大多數時間躺在床上,連站立都困難,更別說行走、跑動。
他變得非常不安,不知這樣的狀態會持續到什麼時候。
他是一名僱傭兵,身體即武器。
如果武器折了,那他就成了廢物。
而廢物,不配留在“孤鷹”,更不配陪在柏先生身邊。
他咬緊牙齒,承受著愈加強烈的疼痛,顫慄的雙臂支在洗漱臺上,喉嚨發出低沉嘶啞的痛哼。
短短五分鐘,冷汗就已經浸透了不久前才換的傷號服。
他不得不將傷號服脫下來,擰毛巾擦拭身體。
楚臻給他找了護工,清理身子的工作本應由護工來做,但他早早就讓護工回去休息了,既不願外人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更不願誰來碰自己的身體。
當毛巾擦拭到後腰時,他略一停頓,扭頭向後看去。
後腰正中有一隻翱翔的鷹,是很多年前,他還是個百無一用的少年時,柏先生讓人給他紋上的。
“孤鷹”之中,只有最強大的戰士才能在身上紋上鷹的標識,形態各異,互不相同。這象徵著能力,也象徵著地位。
比如楚臻的肩膀上,就有一隻收起翅膀的鷹。
他在尚不夠格的時候擁有了紋身,耗費數年,才讓自己終於配得上那紋身。若要讓他回到過去的境地,不如直接讓他死去。
他背過手,手掌按在紋身上,手指幾乎掐入肉中。
楚臻說柏先生也許會來探病,他心裡異常矛盾。
即便是他這樣的“異類”,也渴望關懷。他是因為柏先生的命令,才掉了孩子、受了重傷,如果柏先生能來看他,那一定比俞醫生開的所有鎮痛藥都管用。
只要能見到柏先生,被柏先生抱一抱,哪怕只是嗅到柏先生身上淡淡的菸草味,他都會開心起來。
可另一方面,他並不希望柏先生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
病弱、瘦削、無力……
對僱傭兵來說,這些詞語只有一個含義:沒用。
上一次出現在柏先生面前時,他身穿作戰迷彩,站得筆直,英姿颯爽——他已經在柏先生身邊待了很多年,對柏先生的喜好一清二楚,柏先生喜歡他英氣逼人的模樣,所以他從來不敢懈怠,不敢讓自己露出一絲疲態。
而現在……
這副病怏怏的模樣還是不要讓柏先生看到為妙。
也不知道柏先生如今在哪裡,是陪著那位名叫遲幸的美人嗎?
想起遲幸,他眼中頓時黯然。
倒不是為柏先生陪著遲辛而不來探望自己感到失落,而是為動不動就嫉妒他人的自己感到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