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我來,他自己擦腿,轉過來以後,房間裡有浴缸,我想,泡一泡舒服,就放了水,讓他去稍微洗一下。”
“他只說好,就進去了。可快二十分鐘了,他不出來,我叫,也不答應……不答應,門反鎖了,打不開,聞遠,打不開……”
傅聞遠又試著安慰了兩句,讓她先去找護士,結果等他到了,屋裡站了四五個人,都沒辦法。
說是浴室的門一旦反鎖,就只能從裡面開。傅聞遠黑著臉,避開戰戰兢兢上來想解釋的人,上去抬腿踹開了門。
裡頭溫度溼度都正好,沒有霧濛濛,云溪也沒有暈倒,浴缸裡的水很清澈,水面平靜,除了浴缸周圍那一大灘水之外,沒被用過的痕跡——原本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
暖光燈下,云溪沒穿衣服,赤裸著蜷縮在浴缸旁邊,頭朝外,是個逃跑的姿勢,身下有一攤水,後背上蝴蝶骨和脊椎根根分明。
他緊緊抱住自己,頭磕在膝蓋上,整個人在不停地發抖。
傅聞遠走到跟前,看看那缸水,再看看云溪害怕的馬上要崩潰的樣子,他才知道,這事兒根本還沒完。
甚至過半都不算,才蓄勢待發,要一點一點地開始討還。
他用上力氣才把蜷縮起來的云溪掰開,然後抱了起來,叫了兩聲云溪。但云溪什麼都感覺不到一樣,緊閉著兩眼,在他懷裡依然顫得厲害,絕望的淚沾滿云溪的臉,痛哭著哀求:“小姑,我害怕……求求你……我害怕我害怕我害怕,求求你,我求求你……”
第二十五章
其實從云溪實在受不了、從浴缸連滾帶爬地逃出來,到傅聞遠踹門進去,也才不過一兩分鐘時間。
浴室裡只有一層薄薄的水汽,有醫院褪不去的消毒水味,混著些清新青草似得的香氣,
沒等到傅聞遠抱他上床,云溪就慢慢清醒過來。
然而即便理智已經回籠,情緒也不會去的那麼快。
它們在黑暗裡蟄伏已久,一旦逮著機會,便要從四面八方竄出來,將云溪掛在高壓線上、岌岌可危的堅強撕碎。
醒過來的二十幾天裡,云溪對落水的事隻字不提。阿姨試探著想問問他,想談談,他卻總是生硬地將話題轉開。
任何一個人,在凜冬被推進只鑿開一個直徑不超過一米的冰窟窿的湖裡,大概都會被嚇破膽。
云溪真的被嚇破了膽,他嚇到聽不得跟那天相似的呼呼風聲和汩汩水聲,他不敢提起,不敢忘記。他束手束腳,儘量蜷縮起來,假裝沒有過這麼一樁事。
從浴缸裡逃出來的小孩身上溼淋淋帶著水,泛白十指緊抓住傅聞遠的領口,短短四五步,便將一身挺闊西服弄得皺皺巴巴。
傅聞遠垂眼看他胸口劇烈地喘,眼睛已經睜開了,淚還是止不住地流。
那個淚流如水龍頭開了閘一樣的勁頭,同時臉孔發木、不再蓋著彷徨的面具的樣子,告知這人流淚,並不是因為無望的惶恐,亦無關沉悶堵在胸口的落寞和委屈。
只是一種身體本能,在一退再退後,底線依然被戳弄時,一種最為怯懦的示弱。
云溪抖得厲害,當他更往傅聞遠懷裡鑽,傅聞遠甚至可以清楚聽見他牙關磕碰的聲音。
熾亮的燈光打在云溪蒼白的面板上,阿姨站在一邊,扭頭看一眼他,再很見不得一樣地轉過去,抬手抹一把眼睛。
云溪感覺到傅聞遠厚實的手掌蓋在了自己頭頂,他身量高大,又揹著光,覆在云溪上方,帶來十足的安全感。
他拿醇厚的嗓音喚了聲:“云溪,傅云溪。”
云溪聽見這聲喚,就回應似得從嗓子裡發出一聲模糊的嗚咽,像頭受了重傷的小獸,脆弱又無助。
然後他隨著這聲喚而抬起頭,望進了傅聞遠沉靜深邃的眼。
一直到他睡著,都有這道令人感到安全的視線陪伴。云溪的心第一次落到實處,夢裡沒有冰湖,也沒有刺骨的疼。他睡得很安穩。
第二天一大早,病房迎來兩位特殊的客人——兩隻剛斷奶的薩摩耶。被一個男人用狗包拎著,在裡頭吭吭唧唧地叫,擠作一團。
只不過阿姨沒敢讓它們進病房,在門口叫云溪遠遠看了一眼,等她拍了幾張照片,就原樣帶了出去。
云溪高興又疑惑,阿姨洗過手,一面讓他看照片,一面說:“昨晚先生哄你睡覺,你不肯,還拉著人家袖子說‘那你記得幫我買狗,我賠給寧書達哥哥的’,邊說邊哭,馬上就要去買狗,不記得啦?”
云溪低著頭,想起來是有這麼回事兒,他還央求著傅聞遠答應他,明天一早就去買。
他劃拉照片的手指停了下來,聽著阿姨學他的語調說話,臉憋的通紅。
但阿姨看著他的紅臉蛋,臉上的笑卻慢慢沒了,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起身去樓道拐角的小廚房裡看燉著的烏雞湯。
云溪每次露出對於傅聞遠害羞或者思念的情態,阿姨就一刻不能忍,眼睛被扎的疼,坐立不安,心也墜墜得往下沉。
好在傅聞遠露面並不頻繁,事實上,他沒再來過,那兩隻小狗也是阿姨託人買來。
傅聞遠也許轉口就忘,但好不容易才從云溪嘴裡說出想要個什麼,阿姨一點都不想讓云溪等。
最後在兩隻小狗裡挑了一隻看上去不那麼活潑的給云溪留下,另外一隻給寧書達送去。除去碰上阿姨的那次,寧書達沒再來過,云溪倒也沒怎麼想起他來。
而在凌都私立醫院心內科三樓八號病房,傅云溪同學的訪客中,出現最頻繁的兩個人其實是江越臣和李願。
這兩個人好像閒得不得了,見天的勾肩搭背晃到云溪病房來,屁股黏在了凳子上,一坐就是一下午。
阿姨打不走,急的要命,偏偏還不會發火,只能皺著眉去推江越臣的肩膀:“他要睡覺的呀!你待一會兒講兩句就好了,不要一直勾著他玩!江越臣,我拜託你……”
江越臣一邊指點著云溪“左拐……誒誒不對……死了!”一面還要應付阿姨,“知道了,馬上走……媽媽媽別擰耳朵!!”
云溪被他的吱哇亂叫逗得樂個不停,手裡遊戲機也掉了,歪在靠枕上閉著眼吭哧吭哧地笑。
“沒良心的。”江越臣躲開他媽的手,起身去拎趴在桌上寫作業的李願,“走了,回家。”
阿姨摸摸李願的頭,云溪也揮手:“再見,小叔再見,路上小心。”
江越臣推著李願的後腦勺往外走,出門走了幾步又折回來,從門外探進顆頭,還跟他媽再見:“小美女,我先走了,明天還來。”
“別來!”阿姨正在沒收云溪的遊戲機,聞言扭頭瞪他,“你有點大人樣子!”
江越臣吃癟,胡亂擺了兩下手,倒退著消失了。
云溪問阿姨:“阿姨,我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