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輕緩的女聲響起,明麗飄逸的裙襬拂過門檻,芳華垂眸行禮,插在髮間的金釵隨著她一低頭,幾顆垂吊著的小珍珠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音。
傅南歧目光一頓,“你戴著這個……皇帝沒懷疑?”
芳華抬手輕輕碰了碰金釵,取下來,放在掌心細細撫摸。
這支金釵是純金打造,海棠花的形狀,釵端垂吊幾顆圓潤的小珍珠,看上去有些許年頭了。
並不算是價值連城的好東西。
但芳華視若珍寶,她眼中流露出些許細碎的光,那張出色的面容都彷彿活了過來。
芳華輕聲道:“皇上從未見過這根金釵,白氏亦然。”
不然她也不會戴出來。
傅南歧抿了抿唇,倒了一杯熱水,放在面前降溫。
外面夜色濃重,看不見一點星光。
傅南歧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笑非笑道:“皇帝今晚沒來你這兒?”
“宿在洛妃那了。”芳華握著金釵,面色平靜道,“除了李氏和白氏那,他去哪兒都好。”
現在還不到白氏復寵的時候,所以哪怕今天皇帝不去洛妃那,她也會想盡辦法,讓她去琳貴人,或者其他嬪妃那。
“東西都準備好了?”
芳華依舊是半跪在地的姿勢,背挺得很直,如天鵝一般的優美的脖頸上,海棠花瓣的胎記被衣領遮著,燭光下,若隱若現。
她道:“殿下放心,已經準備妥當。”
折磨人最好的辦法,不就是給她希望,又讓她希望?
尤其是她一直認為勝券在握的,永遠屬於她的……被一朝奪走!
傅南歧淡淡地“嗯”了一聲,道:“你生辰還有幾日?”
芳華道:“再過十幾日便是。”
“皇帝會給你小辦嗎?”
“不會,也得會。”
傅南歧想到某個蠢兮兮的糰子,嘴角微微上揚,淡笑一閃而過,“除了洛妃那幾個,景玉宮的也請上。”
“靜太妃?”芳華不解,“奴婢不明白,她在場與不在場,都沒什麼用處。”
眉目像極了先皇后的少年冷淡道:“你未免也太小看她了吧?”
芳華捏緊金釵,低頭道:“請殿下賜教。”
“如果牽扯到她的養女,你覺得,景慧帝年間,京城那位最肆意張揚的霍二小姐會做出怎樣的舉動呢?”
景慧帝,即是先帝。
而霍二小姐,便是靜太妃。
誰能想到,在閨閣中肆意無忌,打馬過街在一眾貴女中首當其衝給探花郎擲香囊的霍家二小姐,入了宮後,便沉寂下來,在景玉宮中數十年如一日過著修行般的生活?
傅南歧拿起青瓷茶杯,杯身冰冷,在說話間,茶已經不知不覺冷卻了。
他重新放下,淡淡道:“懂了嗎?”
芳華明白他的耐心已經到了極限,點頭道:“奴婢明白了,那……”她拿捏不準,“是否要傷及性命?”
“你找死嗎?”傅南歧語氣瞬間冷了下來。
芳華一愣。
傅南歧的目光落在茶杯上,他淡淡道:“若是找死,別連累我。”
芳華反應過來,舒展笑容,覺得殿下到底骨子裡還有著娘娘的品性,只是嘴巴壞了一些,她道:“可奴婢看著,靜太妃對她的養女並不是很重視的樣子,甚至有種處處貶低,不問清事情緣由便怪罪那個小姑娘的感覺。”
傅南歧道:“這就是她的高明之處了。”
也就是那個丫頭只曉得吃,看著小聰明一堆實則蠢的要死,要換了旁人,早就因為靜太妃的話心生芥蒂。
到底這段時日養尊處優過得舒坦,芳華蹲了一會兒便覺得腿痠,傅南歧瞥了一眼,只當沒看見。
她自己要跪著的,關他什麼事?
明明腿痠,但芳華照舊身形紋絲不動,道:“奴婢明白了。”
芳華在心裡感嘆,冷宮多年,但殿下的心還是好的,真不愧是娘娘的孩子。
子肖母啊。
傅南歧道:“近些日子,常去壽康宮,最好能拉攏洛妃,她是一顆有用的棋子。”
“是。”提到洛妃,芳華忍不住道,“靜太妃那個養女真是幫了我們大忙,不屑爭寵的洛妃知道那鐲子真相後,竟然也開始玩她最看不上眼的手段。”
要不然,今晚皇帝也不會去她那。
果然有些人,非得逼狠了,才肯露出利爪,讓人知道,她的鋒芒。
傅南歧莫名想到了一句話。
為母則剛。
若不是洛妃知道自己再也無法有孩子,恐怕也不會這麼偏激,視白氏李氏為死敵。
當年,他的母親……是不是也是這樣,為了他,付出了一切?
傅南歧眼中有片刻迷茫,隨即眸光陰冷,讓人不寒而慄。
他的母后和母妃在地下無法安息,活著的人,自然也不能安生快活!
……
壽康宮
太后的風寒完全好了之後,每日都有不少嬪妃來行禮問安,今日也不例外。
甚至連宮裡不太愛出門的兩位太妃也在。
靜太妃就不用說了,同太后關係一直都很融洽,倒是順太妃,從前先帝在的時候,和太后有過糾紛,自從成了太妃,便也低調了好些年。
今日難得出來,便和靜太妃撞上了。
這兩位,可是出了名的不合。
壽康宮的宮人惴惴不安,生怕今日出什麼事。
“太后昨夜睡的可好?看著精氣神不錯。”
“是嗎?”裡頭傳出太后的笑聲,“近些日子都睡得很安穩,人一旦睡好了,便舒坦,精神也就看著不錯。”
這話頓時迎來不少嬪妃附和。
順太妃看著自己保養得不錯的手,淡笑道:“人上了年紀,睡眠也成了問題。妹妹就不像太后您這麼好命,整個人憔悴的連太后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琳貴人嬌笑道:“恕嬪妾直言,順太妃雖說是比太后差上一點兒,可也保養得極好。長輩們是吃了靈丹妙藥不成,一個賽一個的年輕,這可讓嬪妾怎麼活喲?”
順太妃笑容一滯,不是很滿意琳貴人說的話。
什麼叫比太后差上一點兒?
“前幾日琳貴人還說本宮最會說話,本宮看吶,整個皇宮,再沒有比琳貴人還嘴巧的人了。”洛妃笑道,“太后您說是不是?”
太后笑著點頭,看見靜太妃身邊一個嬌小丫頭站著,到底於心不忍,便讓人賜了座。
白楹都快站不穩了,太后的“賞賜”如及時雨,她趕緊謝恩,“多謝太后娘娘。”
洛妃嫣然一笑,“臣妾與阿楹極為投緣,太后不如讓她坐臣妾邊上。”
太后想到洛妃多年沒有子嗣,而近些日子,皇帝又老去她宮裡……莫不是因為見了白楹心生歡喜,才想同通了?
她笑道:“便如你願吧。”
白楹坐到了洛妃邊上,順太妃不冷不淡道:“這位是?”
裝什麼傻?
白楹都進宮許久了,她還能不知道?
琳貴人暗中撇了撇嘴。
太后身邊的蘇嬤嬤道:“這是國師大人救下的孩子,因著要外出尋藥,便託付給了靜太妃做養女。”
“哀家還以為是哪家的貴女呢,雖說看著不大像。”順太妃笑了笑,看著靜太妃道,“靜姐姐怎麼什麼人都會要?雖是國師大人託付,但也不是不可以拒絕,何苦呢?給自己找麻煩?”
太后蹙起眉頭隱隱不悅,國師大人乃是大煜的守護神,且這些話,還當著人家白楹面說,真是太沒有分寸了。
靜太妃倒是神色淡淡看不出有半點怒色,她慢條斯理地喝茶,不緊不慢道:“勞順太妃費心,哀家不像妹妹曾有過孩子,國師大人善良,算出哀家與這孩子有緣,便將其送進宮給哀家做養女,有個孩子在膝下,日子也不算難過。”
順太妃心氣兒上來,怒目而視:“你!”
她是有過孩子沒錯,可那個孩子……最終還是夭折了。
那是一個很乖巧懂事的皇子,先帝極其寵愛。
她甚至想,若不是皇兒夭折,興許這壽康宮的主人,便是她了!
霍靜這個賤人!竟然揭開她的傷疤!
靜太妃朝順太妃輕柔一笑,“順妹妹怎麼了?”
華貴人將一切收入眼底。
靜太妃果然是個狠角色,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一鳴驚人。
白楹舔了舔嘴唇,悄咪咪拿了一塊紫薯片,塞進嘴巴里。
要她說,順太妃這種人,跟靜太妃比起來就是辣雞。
也就只能嘴上欺負欺負她這種“小孩子”,一旦被靜太妃回懟過去,就火冒三丈直瞪眼。
有什麼用哦?
白楹甚至超級膨脹地想,如果不維持嬌弱懂事小白蓮人設,她一個人就能撕的順太妃說不出話來。
這個時候,壽康宮總管太監進來道:“啟稟太后,嫡公主來給您請安了。”
太后想到這個孫女就腦仁疼。
但也不好不見,便道:“讓她進來吧。”
傅雲嵐穿著一身嬌豔的海棠色裙子,嬌俏動人,但臉上難以遮掩的張狂傲氣硬生生讓這份嬌俏大打折扣。
“嵐兒給太后請安。”傅雲嵐的禮儀算不上很恭敬,但總的來說挑不出錯。
太后淡淡道:“起來吧。”
她對這個孫女,始終難有喜愛之情。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和她作對,順太妃誇讚道:“公主越發地精緻高貴了,比起某些鄉野血脈,真真是……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目光。”
傅雲嵐可不承她的情,她也看不上順太妃,驕傲地微抬下巴,傅雲嵐冷笑道:“什麼人都能和本公主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