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來人路過她的床榻,她忍不住問道。
“她今夜怕是來不了了。”
“為何?她怎麼了?”
“她捱了板子。”白沉柯不悅地回答,“怎的先擔心起她了。”
“為何捱了板子?”白沂檸急急地繼續問,白芍待她極好,她當然擔心。
“因為她沒照顧好你。”白沉柯烏眸微冷,語調比方才低了幾分。
“不是她的錯……”白沂檸從床上坐起,穿上鞋子就想去找白芍。
“不許去。”白沉柯按住她,“你好好休息。”
白沉柯見她神情著急,眼角連淚光都溢位來了,不禁緩了語氣,“她無礙。”
將白沂檸塞回床上時,白沉柯認真地執起她的手。
雖是鬆鬆握著,白沂檸總是不大自在,便往回抽了抽,但他卻立刻捏住,緊得彷彿是用繩子箍住一般。
“你知道我方才說的報恩是何意嗎?”白沉柯盯著她的手,拇指來回摩挲,像是在觀賞什麼珍貴的器物。
“不知。”白沂檸看著他專注的神情,不知怎的心裡發毛,直愣愣地搖了搖頭。
“前些日子,我夢魘時,總覺得有人握住了我的手。”他輕笑一聲,“我便覺得,多黑都不再怕了。”他抬頭溫和地看著白沂檸,“那雙手,便是你的吧。”
確有此事,白沂檸輕微地點了點頭。
“既然你選擇握住了我的手,那便是要握一輩子的。”他抬頭望著白沂檸時,眉宇間的神色在房中的燭光下顯得柔溺溫和,眼波流轉凝滯,似有媚色,“往後的日子,我便允你一生得我所伴,生同衾,死同穴,我們再不分離。”
第10章
臥房外的鶯啼婉轉,白沂檸搬著矮腳凳坐在書案旁,她一手託著下巴,目送那隻本在地上來回蹦躂的小黃鶯撲稜幾下翅膀,直直地往藍天飛去。
風從外頭吹進來,白沂檸手中的書頁胡亂掀了幾張,她抬頭瞧了瞧旁邊太師椅上的人——正一手拿著毛筆,一手壓著羅紋紙,認真地在寫文章。
他們先生每日都會佈置功課,不像自己,吳先生每日只是同她說故事,再識幾個字便好了。
白沂檸放下書,自從白沉柯同她說了什麼“生同衾,死同穴”亂七八糟讓他聽不懂的話後,便將她看得死死的。
比如現在,她躡手躡腳地從書案邊繞了過去,半隻腳還未踏出房門,便聽得身後響起不鹹不淡的聲音,“你去哪兒?”
她轉過身,白沉柯手中不停,頭也沒抬,閒閒地翻過左手邊的書冊,繼續書寫。
“屋內可悶,你瞧前頭的那樹海棠……”都比我自由。
白沂檸委屈地絞著自己的小手,她往常在鄉間,也是日日瘋跑出去的。
“海棠怎麼了?”
“海棠長得好看……”白沂檸不大甘心地收回了那隻在門檻邊沿試探的小腳。
“罷了,你想去看便去吧。”白沉柯終於抬起頭,目光落在被白沂檸遺棄在小凳子上的《三字經》上。
白沂檸得了他的允許,撒歡似的跑出了屋子。
她剛來時便覺著,空青苑中最妙的就是那兩樹高達十多尺的垂絲海棠,藏在綠意蔥蘢的庭院裡如漫天散星。
海棠樹前是曲折迂轉的迴廊,頂部由尖及寬向外舒展,如鷹鵬展翅一般,廊下掛了幾盞方形燈籠,若是在夜裡微醺時過來小坐吹風,燭影花暈,應當是無限風情。
她正細看著呢,苑門處白芍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
“慢些跑,小心摔著。”白沂檸起身迎了過去,關切道,“你的傷還沒好全,當心又裂了。”
“檸姐兒,不好了,您父親在府外正鬧著呢。”白芍顧不上請安答話,直指了白府正門。
她一聽訊息便過來了,路上慌忙,連頭髮都顧不上整理。
白沂檸渾身一抖,手指不自覺地鬆了鬆,剛折的那小半枝海棠就這麼掉到了地上,她蹙著眉問道,“你是如何曉得那是我父親?”
當時她是從人牙婆子處被買走的,按理說不應當會同她的父親有直接的瓜葛。
“他不知從哪兒打聽姐兒在這處的,尋了塊木板,上頭用血書了‘欺壓百姓,強搶民女,還我女兒’幾個大字。現在正在府外大哭大喊,趕也趕不走。”白芍心中著急,顧不上許多,直接扯了白沂檸的手腕,往府門的方向去。
白芍在路上繼續說道,“有好事者去問他女兒的年歲名字,這不是同姐兒便對上了麼。街市上過來看熱鬧的人是越來越多,已經驚動了老太太了,您趕緊想想法子吧。”
白沂檸心上發涼,那絲涼意通向她的四肢百骸,她甩開白芍的手,站在原地,望著前方的眼中染上了幾分怨恨。
“先別過去,你幫我尋幾樣東西。”白沂檸在白芍旁邊耳語了幾句。
兩人在園中一處安靜的角落,白芍在她的手臂上塗塗抹抹,皺著眉懷疑道,“真的不用去給老祖宗說一聲,您要直接出去嗎?”
“吳先生前些日子同我說,人慾,貪念,是無止境的。”白沂檸仔細地擺弄著自己的臉,繼續往下說,“若是真的如願給了他錢財,他那種潑皮無賴,有了第一次,便會有第二次的。”
“況且……”白沂檸頓了頓,“我不是許平安了,我現在叫白沂檸。”
“哎,姐兒真是命苦。”白芍嘆了一口氣,仔細地用手巾擦去多餘的染料。
“還挺像。”白沂檸嘴角彎了彎,輕輕地吹了幾下手臂上未乾的痕跡,“走吧,總要面對的。”她放下衣袖,後面那句話輕得像是自語。
她們走到門口,還未出門,就聽到許財福破鑼嗓子胡亂喊著,“有錢就可以欺負人了?要不給錢,要不把我女兒交出來。哎喲……我苦命的女兒喲……”
白沂檸聽他假模假樣地大哭,心中泛寒,她冷靜地推開門,一步步走下石階,從白芍手裡接過木盆,直直地將水潑到他臉上。
“你鬧夠了嗎!”白沂檸將木盆一扔。
那木盆“咚”地砸在地上,發出悶響,周遭幫忙嚷嚷著還錢的人都靜了下來。
許財福被涼水一潑,話也不喊了,鬧也不鬧了,張大了嘴巴,直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少女,彷彿能塞進去一個雞蛋。
他伸手摸去臉上的水漬,瞧了瞧溼漉漉的衣服又看了看白沂檸,那眼神,像是不認識了一般。
“我母親自從跟了你,沒有一天好日子過,不光要出去賺銀子給你花,還要受你的毒打。”白沂檸說哭就哭,她捋起袖子,上頭皆是青青紫紫的傷痕,有的留了疤,有的未好全,看起來甚是可怖,“不光母親,還有我,若是你去賭坊輸了錢,回來便又打又罵。”
白沂檸本是做個戲給人們看,說著說著也說到了傷心之處,喉間苦澀,聲音也愈發的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