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紙一道推在岑茉面前。岑茉怯怯地看了姜懷玉一眼,她不是讓她以後講話嗎?現在又來寫字。岑茉心裡有些氣,又想到她剛才否定了她的偶像,更是怒火中燒,卻不敢發火,只是哼哼兩聲,慫蛋般地寫了「沒有」兩個字。
她畫東西,全靠感覺。因為這是她除開烘焙的唯一表達方式了。
兩個字也足夠了,姜懷玉離開。
回到家,姜懷玉證實了自己的猜想。也終於從信的落款得知了店主的名字——岑茉。
姜懷玉在心裡反覆念讀,岑茉,岑茉,取名字的人似乎把“沉默”兩個字都賦予她。
姜懷玉把信重讀了一次,再想到這兩日所見到的岑茉,感受到口腔和胃部還留有她所創造的美味,姜懷玉忍不住嘆了口氣。
瞭解岑茉的過去後,姜懷玉便覺得她所食的甜點像是基督聖餐。客人們蠶食著從岑茉身上剝離出來的快樂,以此撫慰自己,卻無人顧及岑茉的苦難。
眾生皆苦,可岑茉卻能苦中作樂。她比誰都溫柔且堅韌。
拿著信紙坐了許久,姜懷玉終於動了,她點開微博,切換到一個許久不用的賬號。
城區的另一邊,憑空一聲尖叫。岑茉蹬開被子騰身坐起,又立刻倒下拉扯被子蓋住自己的臉開始左右滾動翻騰。
在只有她的世界裡,她便全然解脫了自己,卸下所有防備,隨心所欲。
她給吳泉發訊息。
岑茉茉不說話:她更新微博了!!
岑茉的臉紅彤彤了一片。
靈感大王:老孃看到了,這下開心了吧?
岑茉抱著被子嗯嗯嗯幾聲,又把剛才的截圖拿出來再看了一次。
淮南之魚:回到了終南。
真好啊,岑茉想,她沒白來。
第3章 雙魚
姜懷玉覺得岑茉該是個巫女,給她下了一劑最強力的蠱,讓她連著好幾天都準時去沉默島嶼報道。
岑茉看著姜懷玉,在她回望過來之前趕緊埋頭,暗自嘀咕,第十天了。
吳泉今天一直沒來,岑茉一個人呆在吧檯。
姜懷玉觀察著她。
岑茉看上去比信中所說的成長了不少,能和陌生的客人正常交談。但她又明白,這種看色正常的交談是建立在固有對話模型上的,岑茉看似從容不迫地說出的每一句話,大概都曾對著鏡子練習過無數次。一旦有人打破固有模型,岑茉將被打回原樣。
姜懷玉攪拌著面前的咖啡,她能夠品嚐出岑茉與吳泉製作的咖啡的不同。她的睫毛是顫巍巍的蝶,彷彿下一秒就要振翅飛過那狹長的懸崖。姜懷玉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她比誰都清楚成長必須發生在突破之中,但她並不忍心看見岑茉這朵花,被暴雨所淋溼擊潰。她沒由來地害怕岑茉眼底的淚痣泛起水漬的光,也害怕岑茉會一蹶不振。
她閉上眼,一口喝掉大半的咖啡,苦澀充盈了她的世界。
姜懷玉彷彿能夠清晰的聽見岑茉以她那小小的,仿若私語的聲音在唸讀著那一封封信。快兩年了,連紙張都泛黃。
“南姐,今天我終於和別人聊天了!嗯,我們之間進行了,大概,應該,可能還算得上開心的聊天吧!她是我最喜歡去的咖啡廳的店長。她太溫柔了,當然啦,南姐一定也是個溫柔的女孩子。”
南姐,是姜懷玉的粉絲對她的愛稱。
“南姐,我知道自己的不正常,但我無法控制。就像有外星人劫持了我的腦袋,逼著我變成一個膽小鬼。我也想自信地和人講話,我也想認可自己,但我做不到。你知道嗎?我每天活在對別人的羨慕和對自己的厭棄中,她們才像是人,精彩至極,而我大概是張紙片,乾癟沒勁。我決定活在自己的世界中裡,給自己一座島,從此不去打擾別人。”
“南姐,為什麼人要存在呢?我被生下來並不該是為了完成父母的願望的吧,我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東西嗎?媽媽今天又說她因為愛我而付出了許多,講我真是個不孝女,倒了八輩子黴生下我這樣一個孩子。她付出了什麼嗎?我突然好恨她,我太壞了,我想傷害我的母親。我該存在嗎?我真的被愛著嗎?我無法確定了。”
“南姐,我想為自己活一次,一天,不,一秒鐘都好。這一秒鐘,我可以存在,可以被愛,也可以接納自我。”
“啪嗒——”
比姜懷玉反應還快的,是岑茉。她拿著藍灰色格子抹布走過來,有些著急和擔心:“你還好嗎”
姜懷玉自己也有些羞赧,瞟了眼打翻的杯子,又看桌面上的小水窪,嘆氣,仰頭望著岑茉,又是對視。
姜懷玉打字,速度極快。
「抱歉,我太不小心了。給我好嗎」姜懷玉指了指抹布,給她看了後又打,「是我造成的問題,我來解決吧。」
岑茉驚歎地啊了一聲,往後退兩步,尷尬意味凝結在臉上,然後後知後覺地把抹布遞給姜懷玉。
岑茉自上而下地看著姜懷玉的側臉,那左側的頭髮被姜懷玉卡在了耳後,於是耳朵圓滑的輪廓便展現了出來,不像她的,是不正常的尖耳。岑茉伸手把頭髮往前攏了攏,將耳朵遮的嚴實。她繼續觀察,姜懷玉解開了襯衫領口的扣子,露出的鎖骨像是一條河,岑茉幾乎想要化身為魚,然後進水打個盹了。
<太不小心了。>岑茉把姜懷玉說的話碾碎,反覆琢磨。她一直有這個習慣,以求從隻言片語中獲得最大的資訊揣摩別人的狀態,而她好給出最能使她人快樂的回答——儘管通常以失敗告終。<給我好嗎?>一個疑問句。岑茉以自己的語氣念出,又試圖模仿姜懷玉的語氣。紳士的請求,還帶著足夠誠摯的歉意。<是我造成的問題,我來解決吧。>哈,多麼自信啊?她怎麼能夠認為自己可以解決呢?岑茉想,她從來不認為自己可以解決任何問題。
她和姜懷玉,太不一樣。
明明,明明姜懷玉才是個啞巴呀!為什麼她反倒是對話中的被動者。
岑茉被無力和欣羨包裹著。
「OK」
姜懷玉見岑茉沒反應,又晃了晃手機。
“啊!辛苦你了!”說出這句話的岑茉簡直想扇自己耳光,這太像什麼女僕臺詞了。
姜懷玉差點笑出聲。
咖啡廳的燈帶著點暖黃,光打在姜懷玉的側臉上,把她的陰影勾勒的恰到好處。
“寶貝!在聊什麼!”是吳泉,他推門而入。
岑茉臉一下紅了,被當著幾個客人的面叫寶貝,她瞪了眼吳泉。
吳泉嘿嘿笑出聲。
“今晚的酒我都買好了,包你過生喝到嗨。”
岑茉其實不嗜酒,但當她想要釋放自我情緒的時候,酒是她最好的朋友。起初她無措緊張的時候也愛喝酒,後來遇見甜點,她便有了新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