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動。
“小時候……”他的唇離開她的前額,“你常叫我這樣親,才肯睡。”
他的震動不比她少,不知自己著了什麼魔,想下榻出去,冷靜片刻。但想到她說怕風大的金鐸聲,還是沒走,摟緊了她。
離開洛陽,兩人去了沈策拜師之地:南北交界處的碧峰山。
這次來北境,他一為成全她的心願,帶她看佛塔,二為走一遍北境重鎮,為日後北伐做準備,三則是為了帶她來見師父,請師父為她問診。
昭昭自柴桑酒家那一夜認出他,就喜好飲酒,比軍中將士喝得還要急、要烈。他怕長此以往,喝壞她身子,請師父為她診療。師父瞭解前因後果後,告訴沈策,昭昭並未痊癒,失去哥哥的痛苦還沉在心裡,酗酒是因為她認定了這是好東西,這個東西能讓她見到哥哥。
師父讓他住到初夏,為昭昭醫心病。
碧峰山裡,他們住了數月。她最愛去的一處瀑布叫披雪瀑,又名響雪泉,懸流千尺,瀑布旁築有一亭,叫響雪亭。
兄妹倆時常一天黑就不見蹤跡,天亮前,沈策或是抱、或是背,把睡著的她從深林、山澗,或是瀑布旁帶回來。
旁人要幫手,沈策從不准許人碰她,親自把她放到屋前簷下的竹榻上。
日出時,鴛鴦瓦的影子會遮住她一半的臉,她的睫毛浮著晨光,睡得安穩。沈策常沏好茶,靜坐陪她。
她醒時,喜好不睜眼,輕喚一句“哥”。
茶被遞到口邊,潤喉,解宿醉。
她努努嘴,代表還要喝,皺皺眉,就是還要睡。
竹榻旁,常有夜裡帶回的植物。因為沈策曾告訴她,碧峰山植物多樣,《本草經集註》有一部分就在此處完成。她記在心裡,一醉了就逼沈策採,每夜都要不同。
這一日,她再被太陽曬醒,睜眼見榻旁的花:一叢叢極密的細小花瓣,白中見粉,花如霧,溫柔至極。
“這是什麼?”
“落新婦,”他說,“夏常見。”
她心像被紮了一下。初夏已至,要回去了。
他見她不語,低聲說:“明日動身。”
她點點頭。
“今夜給你尋了佳釀,”他輕聲哄她,“任你醉。”
“嗯。”
那晚,沈策把酒堆滿亭子,有二十六壇。她不解問,喝不完怎麼辦?他答,埋在此處,五年後再飲:“三年渡江,至多五年,我們再回來。”
昭昭想到南境,為他難過。
從十五歲開始,他就是毀大於譽,人人畏他,怕他,也樂於詆譭他。
南北兩國的名將們,雖少有善終,但至少生前常有美名,四海傳頌。可哥哥,除了柴桑人,誰說過他的好?殘暴,詭算,窮兇極惡……
她常笑說,柴桑沈郎,一將守江水,聲馳四海慕,是說給自己聽的,安慰他的。
她親眼看著哥哥,從一個懷有天下、雄兵在握的男人,一步步深陷汙名,曾有的最忠心的軍隊被削弱戰力。如果西伐那一年,沒有朝臣構陷,沒有皇帝的一紙詔令,讓他臨陣離開,西伐已大勝,沈家軍如日中天,趁勢北統,該是怎樣的盛況……
沈策見她低頭不語,柔聲問:“怎麼不高興了?酒不好喝,還是哥哥說錯話,得罪你了?”
她低聲回:“你想安排好那麼多人和事,怎麼可能?你是一個人,不是神仙,你也會死,你在荊州為南境險些死了,誰救過你,誰動過救你的念頭?沒有人。他們高興還來不及。”
面前的人輪廓模糊,不答她。
“我最後問一次,”她喉嚨發澀,“哥,你不要做大將軍,這一次我們就走,好不好?”
沈策的沉默,在她的預料內。
他要安置部下,安置柴桑百姓,顧念南境萬民,他要善後。從她七歲被藏到武陵郡開始,早知道哥哥不再是她一個人的。
“這句話,以後我不會再問了,”她忽而一笑,看四周,“五歲時,你就騙我說要看山雪,到今天都沒看到,只會拿一個響雪亭哄我……”
她咬著下唇,輕聲說:“五年後,我們冬天進山?”
“冬天進山。”
“這次不許食言。”
不食言。
昭昭喜歡成雙成對的東西,他記得,所以酒僅留兩壇,埋於樹下,等日後來取。剩下的二十三壇盡數敲碎。天亮前,沈策背昭昭下山,昭昭被他這數月背習慣了,夢裡都會乖乖摟緊他的脖子,時不時醒來:“哥,你走慢點,走快了想吐。”
他放慢腳步:“這酒究竟有何好喝的,能讓你夜夜買醉?”
她在他耳旁答:“牧也非我,安知我之樂?”
他笑,低聲回:“昭昭非我,安知我不知昭昭之樂?”
“自負,”她闔眸,在緩慢的顛簸裡,輕聲說,“總有你不知道的。”
比如,我不是你親妹妹。
“是嗎?”他在樹影裡,踩著一道道被隔開的月光,找回去的路,“沒有我不知道的事。就算一時不知,也猜得到。”
山路前有鹿的影子,他想叫她看鹿,發現她呼吸轉勻,睡熟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回來啦
謝謝各位,尤其是那位中醫留言,想給我調理的同學,非常感謝你的關心~
第46章 第四十三章 此生參與
乳黃色的燭光裡,沈策在床畔坐著。
臥榻旁凌亂扔著玉瓶,半個時辰前,御醫就跪在這裡找,找哪一種能救她,最後撒了一地,不停磕頭說,姑娘飲毒數日,早入骨血,無藥可救。
昭昭被關押後,誰都不見,只見表哥五皇子。兩人自幼相識,又幾次有賜婚結親的傳聞,眾人都以為她和五皇子有情,讓五皇子規勸她大義滅親,誘沈策自盡,才能保全性命,後半生自有享用不盡的富貴。“昭昭問我,是不是要拿她做人質,逼你自盡,”五皇子告訴沈策,“她求我幫她死。就連用香浸毒,都是她預先想好的。”
不相熟的婢女和侍衛都以為五皇子送加持香是為博美人一笑,美人也確實拿到那一盒香,露出了難得笑容,如獲至寶,對錶哥躬身行大禮。她怕人察覺她吞毒,強行催吐救她,每日分食,讓毒緩慢入骨……
凡人無力迴天,只能下重針,喚她醒上片刻。
沈策不讓人碰她,把她衣裳脫下,剩一心衣,兩條細細帶子吊住一塊布,擋住胸前。她幼時初到柴桑,見表姐們穿這個,一日在紙上描畫出大概,說哥我也要。沈策沒見過此物,揣入懷中去尋裁縫,說是為妹妹買,裁縫笑而不語,交給妻子來做。他一想到自己不日從軍,怕她日後想要,臉皮薄沒得穿,讓人從幼年做到了十八歲。她初到軍營和他同住那夜,就穿著此物,他抱她上榻,掌心下盡是她柔軟肌膚,才醒悟此衣僅能遮掩前胸,後背只有細細帶子綁縛……他從未近過女色,昭昭於他,是唯一的女人。
沈策這一生,全部有關於女子的記憶都和她有關。
下針後,殿內的人都讓他屏退。
沈策耐心為她穿上衣裳,見到昭昭的眼皮下有微動,手指懸在那……
她喉骨滑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