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01-01 16:2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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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父親給弟弟取名“田喜”。我不知道父親是不是從接生婆嘴裡來的靈感“又添一子,恭喜,恭喜”,所以給弟弟取名田(添)喜。反正我一點都不覺得好聽,田喆田喜也一點不搭,倒是田喜田尊念起來更為順口。母親卻非常喜歡這個名字,她把田喜抱再襁褓中說:“起個吉利簡單的名字好養活。”然後又去撫摸他的嘴:“喜兒,真乖,仁樸(父親的名字),你來看啊,喜兒到底像誰?我看和喆兒小時候一樣啊,瞧這小嘴嘟嘟的。”
父親就把臉湊過去,仔細端詳。連母親都知道看一眼我又看一眼父親再看一眼我妹,好和田喜做個對比,可父親就一直盯著田喜看,絲毫沒有要看我一眼的意思。 我立在炕沿邊,被母親說的話深受打擊,而我就那麼眼睜睜地看著父親專心關注著母親襁褓中的弟弟,更令我嫉妒的要死,我真想立刻就消失掉。
隨後我聽見父親對母親說:“倒是像你和田心多一點。”這話總算讓我安心了。就是麼,他怎麼能像父親呢,只有我百分之百地遺傳了父親,所以他也不像我。如果他像我這麼乖,這麼從小就招人待見,那我不完了。
“我也來看看。”如果不是因為父親的這句話,我想我還不至於虛假到這種地步。我爬到炕上,湊在父親跟前,探頭探腦地看著我弟。“他真的不像爸爸和我哦。”我一臉喜悅,甚至我都覺得自己有點幸災樂禍了。
田尊和妹妹也把臉湊過來看。
“還是有一點點像爸爸。”田尊說。
“哪裡像了?你什麼眼睛。”我扭頭瞪著他。我心想,分明就不像麼,你什麼時候開始學會和我作對了。
田尊立刻似乎頓悟了,覺得他又說錯了話,低頭不語了。
“好了,好了,就你們爺兒兩像,你妹還有喜兒都跟了我。可媽也不醜吧,想當年,你爸就看上我,天天蹲在你外公家門前趕都趕不走。”母親說。
“就是,就是。”父親只是微笑著一個勁地點頭。那一刻,我覺得父親是多麼憨厚啊,他是多麼深愛著我的母親。但多年後我才知道母親所說的並非如此,是母親先看上了父親,並天天追著我外公要求上門提親。那時候父親還在生產隊,身高力壯,英武帥氣,又是個好勞手。別說母親了,連外公都老早就盯上了。樸實無華的父親覺得門第高,差點就打退堂鼓了。可最後還是因為祖父死的早,又沒娘,覺得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也就同意了。
現在看,我的父親母親到底有沒有愛情,我只能肯定地說,母親是愛父親的。因為父親的容貌和學識令母親倍感榮耀,然而母親永遠都沒有得到父親的心。
日期:2011-01-01 18:3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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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的日子,便是父親在母親和田喜的周圍忙前忙後,忙完便做他該做的事情去了。父親也再沒有向以前那樣靠近我,陪我說上即便是那就簡單的幾句話。是我冒犯了父親嗎?還是父親真的已經開始喜歡上他的喜兒了,看來劉敏說的一點也沒錯。可為什麼自從弟弟出生,我就沒有看見父親笑過,甚至我都沒有見他去抱抱田喜,只是一味地任由母親使喚,拿這個,拿那個。如果父親真的不喜歡田喜,那父親為什麼要躲著我。
“爸爸。”一天放學後,我主動和正在給驢兒添草的父親說話。
“嗯。放學了?”父親一邊給馬槽加草,一邊說。
“爸爸是不是生我的氣了。”我怯生生地說道。
“什麼氣啊。”父親把手中的篩子放下,又去整理馬車上的韁繩。
“那……” “天”字還沒出口,我已經沒勇氣說下去了。我看著父親,他一臉無所謂的樣子,面部沒有絲毫的變化,好像一切從未發生過。我是不是不應該再往下繼續了。我能繼續說什麼呢,說我那天錯了,我不應該冒犯你,請你以後不要躲著我?
“喆兒,”父親突然扭過頭,表情也頓時判若兩人了。他的臉頰及不自然地抽動了幾下,隨後就是一臉的難堪,他是想和我說點什麼吧,卻欲言又止。他就那麼把嘴巴微微張開,卻又在猶豫後合上,然後又張開,又合上。隨之我看見父親的眼神又那麼深邃了,那淡黃色的瞳孔深深陷入在他凸起的眉骨裡,讓我近乎找不準它的落腳點,它是在注視著我吧,我想。 那它到底要傳遞給我什麼呢?它在難過嗎?不然父親的表情為什麼那麼的難堪。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它分明就在堅定地看著我,它一眨不眨,充滿力量……此刻,我突然聯想到母親和我說的那句話。父親的心裡是不是也在這樣告訴我,把它爛到肚子裡,把它爛到肚子裡,永遠,永遠都不要說出來……
是的,我怎麼這麼傻呢。為什麼這種事還要找父親來對質。父親已經夠難為情了,難道我非要把他逼到絕境?有些東西,好比我和父親的這個秘密,就應該是母親說的那樣,一輩子都要爛到肚子裡。即便是當事人,也不能去觸及。因為:
一碰,都是痛……
日期:2011-01-01 19:5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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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記得那天我是怎樣從父親身邊走開的。也許是他先我而去,也許是我自己最終灰溜溜地一個人離開了。 我只記得那天我一個人站在落日的昏黃下,告訴自己,我與父親,再也回不到以前了。我也在心裡徹徹底底、死心塌地地與我和父親那溫暖的被窩做了告別。同時也告別了父親那溫暖的身體,告別我童年裡父親所給予我的那幾載歡樂,幾多溫情。
隨之而來的是原本就不寬裕的家,生活更顯拮据了。因為田尊的到來,加上弟弟的出生,父親要養活一家六口人,成了我們家的一個大難題。那時候我和田尊都在長身體,飯量都很大,這對於一人勞作的父親來說,他肩上所扛得是多大的一幅重擔。一貫溫和憨實的父親,脾氣也慢慢有了,原本歡樂的家,也隨之陷入了沉悶緊張的氣氛中。
在我得記憶裡,我開始經常會聽見母親和父親的吵架聲。母親的矛頭直指田尊,母親覺得這個不屬於我們家血統的人,不應該由我們來承擔撫養的義務。本來就一籌莫展的父親,被母親嘮叨久了,終於在一次我們都還沒有吃飽鍋裡就一滴不剩、積怨已久的母親又開始嘮叨抱怨之後,再也忍無可忍的父親一聲厲吼地還擊了我的母親。
“你以後給我閉嘴。”
一向尊貴的母親大人頓時火冒三丈,和父親鬧了個天翻地覆。是啊,父親從來沒有這樣對待過我的母親,他從來都是對母親唯命是從,謙實涵讓。
“媽媽,你別生氣了。”我上前去安慰哭泣的母親。母親哭成了淚人兒,顧不得理會我,只顧抱著田喜和膝下的我妹,哭個不停。母親一肚子的委屈在那天都統統地發洩了出來。
“自己的孩子都養不活,你去養別人的…… 喜兒還這麼小,你抱都不抱抱,你就知道疼喆兒,你什麼時候疼過我們孃兒倆,你管都沒管過心兒一下……”母親拉著田心的手,就那麼歇斯底里地哭了一下午。父親也再沒肯聲,甚至沒有上前去安慰下我的母親,他就那麼把頭深埋在自己的懷中,雙手支撐著腦袋,深深地沉默不語。
自從弟弟出生,我確實都沒見父親笑過, 甚至給弟弟取個名字父親都那麼隨意。我一直以為是因為我和父親的那一晚,令父親一直不安。所以父親沒有心情笑,父親不也在躲著我嗎。那母親怎麼說父親只是光顧疼我呢。
母親竟然也把矛頭指向我。這也是第一次,我因母親的話而感到心裡不安。換成以前,或許我還會很得意呢。可那天,我竟然象做了件虧心事一樣,對我的母親產生了愧疚。也許母親的委屈還很多。也許,也許。只是他在顧及我和父親的面子,沒有說出來?應該是叫揭穿吧?也許,也許。又也許,是我自己想都了吧。就是我想多了,母親怎麼可能會知道麼。
我心懷鬼胎地告訴自己,肯定是我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