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方醒便遇到這般詭異情景。渾身如遭車碾一般疼痛,頭也因繁雜記憶注入昏昏沉沉,而她闊別已久的愛人,正立在一旁冷冷地看著自己。
她抬頭朝顧西月笑了笑,馬上見得她俏臉一斂,神色又多了幾分肅殺。
這個世界,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她捂著頭立了半晌,總算想起這具身子原屬一紈絝子弟,仗著父母皆曾為山門長老,一度為非作歹,又垂涎守靜峰主美貌,對她痴纏不休。後來原主父母相繼隕滅,掌門憐她孤幼,贈她神劍斬冰,賜她掌劍之位,可她卻絲毫沒有長大,反而變本加厲,對峰主越發糾纏。
也不怪乎顧西月是這般看她。
顧西月從仙鶴背上緩步走下。
守靜峰頂覆一層薄雪,她赤足行於雪上,每踏一步腳下皆生出一朵無暇雪蓮,廣袖雲衣,無風自動,飄飄然好似天外之人。
步步生蓮,無風自動,這本是修道者與天地相通的表現,說明修道之人融匯天地,已達到了天人合一的大境界。
可清平並不懂這些,只微眯著眼,很粗俗地覺得,愛人當真好看。
不過好看歸好看,這身青衣卻總與她不搭。
清平早知顧西月稟性,乍一看她著廣袖仙衣,仙風道骨的模樣,就如同看見一隻穿儒衫,戴小帽的猴兒,正一板一眼地學人之乎者也,真是……十分可愛。
顧西月已忍這個紈絝數年了。
明明身披一副好皮囊,又有父母扶持,偏偏不思進取,整天在自己眼前晃悠,實在惹人心煩。
她已打定主意今日要讓這不識好歹的少女吃個苦頭,卻見她抬起眼,朝自己淺淺一笑。
那人的眼眸不知何時已變成玉石之色,灰茫茫的如蒙一層雲翳。
少女容色清麗,又因一雙淺色眼眸,添了幾分出塵之意。
她淡色的唇緩緩勾起,眼睛微微眯著,笑容之中又無往常的促狹輕薄之意,好似冰雪消融,夜曇初綻,最是清華高徹。
顧西月腦內轟隆一聲,只覺心頭好似洋洋灑灑潑下一場小雪,雪寂之後,朝陽初生,天地間一切都鍍上一層金黃暖和的顏色。
她忍不住輕輕問:“你因何而笑?”
“你真是好看。”少女眼神清澈,聲音真摯。
顧西月面上不由泛上一層紅霞,渾身戾氣散去不少,望著少女,只覺她也沒有印象之中那般無恥可恨。
她還未從這般無端心緒中緩過神來,又聽那少女道:“真像只猴兒。”
今天的守靜峰很是熱鬧。
紅光半宿不熄,如同火卷天空,問道宗中之人早已習慣,只抬頭仰望那赤色天空,紛紛揣測著掌劍又做了什麼天怨人怒的事。
“掌劍今天又作了什麼死呢?”
第26章 史冊同書(番外一)
筆尖懸於紙上,遲遲未落,墨跡暈開,毀去一張好紙。
司辭音將筆放下,悵然嘆息。她是大玥的史官,平生志向不過是為先帝著一冊史書,鳳啟帝一生如昭昭日月,光耀天下,合該要千古流傳的。
但是修史畢竟不同尋常,史官要如解牛庖丁,不僅要知所記之人平生大事,連細枝末節也要一一知曉。
微末之處,才可現真情。
可司辭音卻遇到了一個難事。
起居注裡可查詢先帝生平起居,可偏偏在北厥王一事上尤其隱晦。譬如泰山封禪,這本是大玥國運相關之事,可北厥王卻眼巴巴地過來湊熱鬧,於是這一樁合該仔細描述的大事,就變成了——“帝遣退臣下,與王同遊泰山,十日方歸。”
至於那十日之內發生何事,也許只有巍巍泰山,悠悠天地才可知曉。
還有那蒼茫草原之上到底發生什麼、為何北厥虎師願意與天狼軍一同聯手推翻前朝暴.政,年輕的北厥王又與先帝怎樣結識……
這種奇怪之事不勝列舉,如霧裡看花,水中觀月,朦朦朧朧中更勾起了司辭音作為史官的一顆考據之心。
她擱下紙筆,緩步走至窗前。
九重宮牆隱於暮色之中,惟有天際幾點稀疏的星子,在黑暗中閃爍著光芒。
“也許該去北厥一趟了。”她喃喃自語。
“行啊,我帶你去!”清脆若銀鈴的聲音從窗外傳來。
司辭音嚇得一抖,然後便見窗頭探出來一個笑意盈盈的少女。她的膚色略白,眉目頗為深邃,捲曲的金髮潑灑至腰間,眉眼彎彎,如同一彎新月,正淺笑著看著自己。
“你、你……”
少女聳了聳肩以示無辜,“大人別害怕,我聽說你在為我們先王妃著書,所以偷偷跑來看看。”
司辭音眉尖輕蹙,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先王妃?”
少女笑著點了點頭,“是了,我趴在窗頭看你寫了好久,為什麼你要嘆氣呢?寫故事很難嗎?”
司辭音有些氣惱,一時想與她說修史乃“為往聖繼絕學,為後世開太平”的大事,如何能同寫故事相提並論;一時又想跟她說,宮闕重重,守衛森嚴,這樣窺伺未免太過危險。
但是末了,她閃著秋水般瀲灩的眸子,問:“我家陛下是你們先王妃?”
少女沉在在一汪秋水之中,默了半晌才輕輕說:“你真是好看。”她見得眼前人臊紅了一張臉,一副又氣又惱的模樣,忙點頭,“對啊對啊,你不知道嗎?”
司辭音搖了搖頭,思及起居注上種種記載,一時只覺雲開霧散,恍然道:“原來如此!”
那少女亦附和道:“原來如此!先王妃居然如此薄情!”
鳳啟帝在司辭音心中本如日如月,一聽有人如此誹謗,她登時便不樂意了,瞪著一雙妙目,斥道:“你胡說什麼?先帝哪裡薄情了?”
少女亦不肯示弱,“我哪裡說錯了?在我們北厥,人人都知道大玥坐著的皇帝是我們的王妃,可是你們無人知曉此事,連自己的女人都不敢顯露於世之人,哪裡不薄情了?”
司辭音急得跺腳,“這般事、這般事本就私密,怎麼可以大肆宣揚!”
少女恍然大悟,拍著手笑道:“對了,我倒忘了,你們大玥對這種事都害羞得很。”她見年輕的史官仍一副氣鼓鼓的模樣,訕訕笑了一聲,撓了撓後腦勺,問:“你叫什麼名字呀?”
司辭音睨了她一眼,轉而走到桌前,又拿起了筆,“宮闈重地,閣下還是早些離去為好。”
“啊,我今晚睡不著。”少女似乎聽不出她話語中的冷淡,腆著臉湊了過來,見她字跡娟秀,字如其人,不由大肆誇讚,“你的字真好看,和你一樣好看。”
司辭音筆尖一顫,墨跡劃過,又毀去一張白紙。
她面泛羞紅,嬌軀顫抖,又覺身後少女身子好似愈貼愈近,不禁心跳如擂,砰砰作響,震得她魂魄都要動了幾分。
真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