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裡……我竟是這麼好嗎?
顧西月眼前好似潑過來漫天悽迷的細雨,苦澀、悵然和絲絲甜蜜齊齊湧上心頭。
她素日一直見的是寒霜凍雪,便也覺得這場冷雨無限美好起來,在夢中也不由輕輕勾上了唇角。
第25章 我的丞相啊
夢境最後,顧西月看見了遍地的惜月花,層層疊疊,就好像翻騰的血海。
深藍的蒼穹之上,掛著一輪巨大的血月。
一人站在花海之中,負手望著月亮,忽然喟嘆:“真美。”
明明是一輪不詳的血月,為何她偏偏要說美呢?
顧西月想,這人真傻,可不知為何,她不由自主地向那人跑去。
那人在花叢中慢慢地走,步履從容,時不時彎下身子,輕撫一下怒放的鮮花。
所有被她撫過的花都變成了赤色蝴蝶,閃著熒熒紅光,在月夜下扇動著翅膀。
顧西月快步往前跑去,可無論她怎麼追趕,那信步而行的人與她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最後只成了一道縹緲虛無的影子。
追不上,終是追不上。
“不!”她心中一寒,從夢中醒來。
九重宮帷,嫋嫋檀香。
她已回到了金龍殿中,而周圍空空蕩蕩,枕冷衾寒,只剩下她一個人。
顧西月瞥見枕下有一張白紙,拿起一看,見那上面寫著——“天下只應我愛,世間唯有卿知。”
字是瘦金體,娟麗清秀,又不失風骨,她再熟悉不過。
天下只應我愛,世間唯有卿知……
顧西月苦笑開來,無力地跌坐在地上。
老師,你心繫天下,世人都明白,唯有我……不想明白。
北境風雪飄灑,滿地碎玉瓊瑤。
清平獨自行於雪中,一邊走一邊捂著唇輕輕咳嗽,身後拖著一道長長的腳印,和星星點點的紅斑。
鮮血從她指縫之間不斷湧出,滴落在雪地之上,好像紅梅盛開。
緘默已久的系統此刻終於開口:“有意義嗎?”
有意義嗎?
她終於力竭,倒在了雪地之中,仰頭望著漫天潔瑩的雪花,輕輕笑了。
醒來之時,她方照銅鏡,便已知此副身軀命數已盡。
“我用一個死人之身,如何使海晏河清?”她問系統。
系統只道不知哪裡出了紕漏,本來她應是在半年前風雲初變時來到這個世界,那時一切還有轉圜機會。
如今……太遲了。
太遲了,這副身軀,早已死去了。
她本早就該離開,可當聽聞閹黨亂政時,忽然改變了主意,用上個世界所有的功德,換來這個世界裡續命一年。可一年,又做得了什麼事呢?
“有什麼意義呢?這本來就是一個註定會失敗的任務。”
就算她除掉了閹黨,但北有蒙越,南有海寇,四夷環伺,腐政頻出,天下仍未太平,最後結算評級,大概也低得很罷。
“但是,又有什麼關係呢?”
人之一生,何其微薄,有如滄海一粟,何其短暫,有如流星曳尾。
生時空空而來,死時空空而去。
若說意義,又在哪裡呢?
不過是,想要做,所以就做了。
雖然,她用垂死之軀在世上苦苦掙扎,每一天都如同身處油鍋火海,每一步如同行於尖刃之上,確實痛楚不堪……但顧西月含笑的眼眸,如一朵桃花緩緩開在她的心上,讓她只覺一切值得。
她知顧西月種種行為,知她性情乖戾,只是在自己面前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知她內裡是滿肚子的奸計壞水,但是,她仍覺得那人,十分可愛。
連耍心機時偷偷抿起的唇,都像極了一朵勾人的花。
她愛天下之人,一顆心分成了無數份,於感情之上便難免淡薄遲鈍了許多。但是唯有對著那個人,寧願自己耗盡全身的血,也捨不得她落一滴的淚,就算拖著一副殘軀病體,也想為她掃清這漫天烏雲。
她不知什麼是情愛,只是覺得,看見顧西月笑時,心便好像被暖陽燻著,春風吹著,十分舒和愜意,所有的苦痛都瞬間消失無蹤。
真是奇怪,她這樣的人,臨死之前心心念唸的不是天下,而是一個滿肚壞水的小壞蛋。
“這是情嗎?”她問系統。
而系統卻道:“我不知情。”
她張口想要說話,可寒風侵入喉間,逼得她重重咳嗽起來,額頭滿是虛汗,至最後力氣盡失,血沫從嘴鼻之中漫出,染紅了潔白的雪地。
垂死之際,她看見顧西月流著淚站在她身前,哽咽著問:“為什麼要離開我呢?清平。”
她用力向那人伸出手去,幾番張唇,卻發不出一個聲音。
若相遇只是為了分離……她只想讓那人在結局時少受些傷害,只是不想將鮮血淋漓的真相剖開放在那人面前。
她想要保護她。
她愛她。
大抵是迴光返照,清平恢復了幾分力氣,撐起身子,低低笑了出來。
從第一眼開始,便已心動了罷。誰能不心動呢,那樣可愛的女孩子。可她卻還以為自己決然的離開是因為未曾喜歡……當真可笑,明明早已深陷。
歷經三次生死,才終於明白自己本心。
她淺淺笑著,眼角卻不由劃過兩道水痕,怔怔望著面前那道虛影,嘴唇翕和,聲音嘶啞破碎,頃刻消逝在寒風之中。
“中天一片無情月,是我生平不悔心。”
最後清平果然只拿了一個C的評級,至於功德,相較於第一個世界,實在是難拿得上臺面。
她卻絲毫不悔,若說遺憾,大概也只有那麼一點點,遺憾沒能早早來到這個世界,讓小皇帝幼時孤苦,受了許多的罪,又遺憾生命短促,造化弄人,將無盡的孤獨留給了她。
但是,她們下一個世界,也會重逢吧。
山巒帶翠,霧靄生煙。
兩人疾步行於山間棧道之上,步履匆忙,神色慌張。
突然山中爆出巨大的聲響,碎葉露水簌簌落下 ,灑了二人一身。
他們齊齊抬起頭去,望見最高峰上紅光迸出,如同金烏西墜,旭日東昇,一下子就染紅了半邊天。
斷劍道:“完了,掌劍又作死了。”
棄道說:“完了,峰主又生氣了。”
事態緊急,二人不惜違背山中律令,使上了騰雲之術,架雲攀上守靜峰峰頂時,果不其然看見自家掌劍像個破布娃娃般摔倒在地。
而另一青衣仙人赤足踏於仙鶴之上,手執拂塵,衣袂翩飛,清冷出塵。
斷劍忙跑過去將自家主人扶起,而棄道瞪了他一眼,硬著頭皮走至仙人身前,拱手求饒:“峰主,掌劍少不更事,給您添麻煩了,請您莫要動怒。”
“呵。”仙人冷笑一聲,望向那勉強爬起,灰頭土臉的人,眼中帶上幾分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