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問道:“昨晚……我是不是……是不是……”
“昨晚你喝醉了。”薛挽香捏緊手裡的筷子,截住了她的話:“你還記得,你做了什麼麼?”
“記得。”蘇哲放下碗,語氣不再飄忽遊移,她看著她,語氣很肯定。
薛挽香沒接她的眼神,微垂著眸,半晌才道:“我已經忘記了。”
蘇哲呆呆看她一會,又低下頭,碗裡的魚肉還那麼白嫩,她舉箸夾起,吃著卻沒滋沒味。
屋子裡靜悄悄的,壓抑得心慌。薛挽香垂著眉,不用看也知道蘇哲停了筷。她也不想在這時候說這樣的話,可是昨晚一場煙花境遇過於驚心動魄,她甜蜜著,又害怕著。她要和她說清楚了,這對彼此,都好。
這般想著,她長長的眼睫微顫,艱難的嚥下那塊其苦無比的苦瓜,壓住了心中情緒,才慢慢道:“我家裡……”
“挽香,我可以記得嗎?我一個人記得,不會有旁人知道。”
這一回,蘇哲截住了她的話。
未時初刻,蘇哲揹著行囊到櫃檯處會賬,薛挽香款步隨後,手裡只拿個小小布包,肩上披了新買的大氅。
將近三刻時,林艾琪帶著車伕驅車過來,蘇哲上前與他酬往片刻,轉回身,扶著薛挽香登上車。城中繁華依舊,往來皆是過客。
馬車轔轔駛到城門,與林艾琪的幾個朋友會合,又是一番契闊。小藍幾人到馬車外與蘇夫人見禮,薛挽香並沒出面,隔著珠簾曼聲應著,蘇哲站在車前,替她一一回了禮。
冬日裡天高雲淡,三十餘個家丁護衛前後簇擁,六輛馬車徐徐駛出廣平城。薛挽香撩起車簾子向外張望,平整的青石城磚砌出高大古樸的城門,喬木落葉成行,一眼望不到盡頭。
蘇哲坐在車轅上,和車伕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話。車伕只當她是尋常公子哥兒,難得見到這般沒脾氣的,倒也笑呵呵的給她說了許多駕車技巧。
走出兩三里地,蘇哲想起薛挽香受不得顛簸,推開車門鑽進來,果見她挨著車壁,秀眉微蹙,雙目閉得緊緊的。
林艾琪備的馬車甚是寬敞,隨身的行李都放在車座下邊,蘇哲左右環視一圈,在椅座後頭找出兩個秋水色的蒲團。
“拿這個墊著腰,看會不會好些。”她說著扶她的肩。
薛挽香正難受,抿著唇扶住她手臂,等她將蒲團放好。
蘇哲跪坐在車板上,取熱壺子倒出半盞溫熱清水,送到薛挽香手裡。嫋嫋青煙燙妥著撫慰人心,薛挽香擎著茶盞回望她,眼裡波光粼粼,盛滿了說不出的話。
行到城門外五里,車隊停到了路旁,林艾琪打馬過來,隔著車簾子和蘇哲說話,舞風樓的柳卿卿來了。
舞風樓?
薛挽香眉頭一皺,抱著蒲團的手緊了緊。
林艾琪帶著調侃的聲音透過車門傳進來:“前邊就是折柳亭,廣平城遠別送行之處。柳卿卿大約是衝著小灰灰來的。”
蘇哲已經下了車,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往亭子裡看。柳卿卿倒不似上回見到的那般珠翠環佩,只簡簡單單著了一襲絨白色連帽披風,潑墨青絲虛虛挽著,幾乎長及腳踝,身邊還跟著兩個小丫頭,各自捧著一隻小匣子。
“昨兒個你喝醉了,沒看到後來。小灰灰請來舞風樓當家老鴇,要給柳卿卿贖身。老鴇開的價,嘖嘖嘖,你猜猜多少?”
蘇哲搖搖頭,並不關心價碼,只隨口問道:“贖出來了嗎?”她彈得一手好琵琶,流落在煙花地,畢竟可惜了。
“沒有。老鴇開價三千兩!要陳家鋪子老字號足額白銀!”林艾琪一臉興奮連帶著糾結長嘆,也不知是為了小灰灰,還是為了柳卿卿。“上回碧芙苑當家花魁也不過一千八百兩。何況小灰灰家裡已娶了嫡妻,族裡是有家世的,他能經手的銀子也經不得這樣花。”
蘇哲想起昨夜淺斟薄醉,斗酒恣肆中聽一曲《霸王卸甲》,琵琶錚錚,當真有夢迴吹角連營的氣魄!
她往折柳亭看了一眼,小藍小青幾個公子哥兒都圍在一處,柳卿卿被環伺在當中,也正看著這邊方向,遙遙遠遠的,似乎對她笑了一笑。
蘇哲微微頷首,回身走到車簾子邊,柔聲問:“他們在亭子裡置了水酒,想是要停留好一會。夫人可要下來歇歇?”
車伕一聽,忙搬出高低兀子。
薛挽香在裡頭應了,蘇哲打起簾子推開門,牽著她的手出來,見她長裙及地,不便高低,索性張開雙臂,和從前一般抱住了她,半旋過身,輕輕放到地面上。
薛挽香扶著她手臂站穩在她懷中,她略略退開半步,守著最後的距離。
天際流雲如浪,郊野風急,蘇哲將她肩上的大氅扣緊,聲音有些失落低沉:“這氅子買得薄了,顏色也不好。到得下一城,再給你買件厚實的。”
她那一身棉布衣裳都是舊的,袍角里側還打過兩個補丁。薛挽香忍不住抬手攏住她襟口,眼圈兒有些紅,“不用。這一件就很好。”頓了頓又道:“我喜歡這件氅子。”
“阿哲!”林艾琪在幾步開外揚聲叫她:“他們喚咱們過去呢!”
蘇哲隔著幾輛馬車往折柳亭看,一行人果然都在望著他們。都曾一道喝過酒的,拱手作別也是應當。蘇哲與薛挽香說了一聲,和林艾琪一道過去了。
薛挽香站在馬車旁,看蘇哲漸行漸遠,背影修長磊落,玉立如修竹。
折柳亭四圍種著高大垂柳,此時完全頹敗了,只餘著空空的枝幹,倒是旁邊一樹白梅開得極好,一團一團擠在枝頭,宛如初雪綻放。
蘇哲拾階而上,與諸位拱手做禮,再接過小灰灰遞來的一杯水酒,隨著眾人舉杯飲了。
酒香清澈,自有芬芳。
柳卿卿約莫已飲了好幾杯,亭亭立在石桌邊上,手裡把玩一隻小小酒盞,容顏精緻,腮邊薄紅,流轉的眸光中更顯絕色。
幾位公子哥兒的眼裡都難免露出痴迷神色,柳卿卿抿唇一笑,抬手扶住身邊小丫頭的肩。
天色畢竟不早了,還要趕往落腳之處,再怎麼寒蟬悽切,對長亭晚,也不得不蘭舟催發,執手相別。
朋友們都已步下臺階,蘇哲與林艾琪並肩走在最後,剛行得幾步,一個小丫頭追了出來,衝蘇哲一禮:“蘇公子,我家小姐有一言相詢,還請公子留步。”
想來是那日琵琶語奏出知音曲,倒也沒做他想,林艾琪拍拍她的肩,當先走了,蘇哲跟著小丫頭回到亭子裡。
腳步聲漸漸去遠,枯敗的柳林間靜寂空曠,冷梅幽香。柳卿卿一手扶著石桌一手攏在胸前,等蘇哲走近,停在她身前,五步遠。
她的眼眉清朗,眸光溫和。柳卿卿定定看了她一霎,想著自己的決定,略垂了眼睫。
“蘇公子。”她定了定神,拂袖上前,仰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