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淹煞有介事地說:“說來也怪呀。前不久我做了個夢,夢見西晉末年的風水鼻祖、大文學家郭璞對我說:‘我有一支筆在你那兒放了多年,請還給我。’我就從懷裡摸出一支五彩筆還給了郭璞。從此以後我就再也寫不出好文章了。”
起初我二叔還不相信,後來見江淹又寫的詩詞文章果然臭不可聞,簡直判若兩人,也就作罷了。
竟陵八友跟我二叔蕭子良一樣,都愛好佛學、文學,共同的愛好使他們相見恨晚,親如一家。他們一起唸佛寫作,還真是對中華民族的傳統文化做出了貢獻。
沈約,把南朝宋的歷史寫成了《宋書》,總結出了詩詞聲律論,把辭賦中的平仄、對仗運用到詩詞中,為中國律詩的形成奠定了基礎,開創了詩詞創作的新時代。他還收藏圖書兩萬卷,成為整個南朝時期第一大圖書收藏家。
範雲的《別詩》是這樣的:
洛陽城東西,長作經時別。昔去雪似花,今來花似雪。
還有一首《送別》是這樣的:
東風柳線長,送郎上河梁。未盡樽前酒,妾淚已千行。不愁書難寄,但恐鬢將霜。空懷白首約,江上早歸航。
《擬古》這首詩也寫得不錯:
匣中一明鏡,好鑑明鏡光。明鏡不可鑑,一鑑一情傷。
謝朓出身極其高貴,是東晉、劉宋之際著名大詩人謝靈運的同族後代,劉宋時期寫出鴻篇鉅著《後漢書》的作者范曄又是他的親舅爺,他岳父還是我們蕭齊建立的大功臣王敬則,因此出身這樣高貴的人寫出的詩詞就應該極好、很好、特別好、好得不得了。由於謝朓的詩詞寫得像他名字的第二個字一樣高深玄奧,一般人認識不了、欣賞不動,普通字型檔裡有些字都找不到,這裡就不敢摘錄了。
王融、任昉、陸倕、蕭琛,包括我二叔蕭子良,情況跟謝朓差不多,大家只要玩得開心就好。
特別留一個伏筆,後來成了梁武帝的那個蕭衍,他寫的詩詞堪稱一絕,信佛也信得出神入化,到時候讓蕭衍自己告訴大夥兒吧。
我二叔蕭子良心腸善良得跟菩薩一樣。王融請求掌管西邸的兵馬,我二叔就同意了。我二叔不釋出一個調兵命令,西邸兵馬都交給王融帶。他要用這個舉動向我爹表示,他壓根兒就對皇位沒有任何想法,請我爹一百個、一千個、一萬個放心。
我二叔聽說我爹、太子蕭長懋抑鬱成疾,臥病在床,就去看望他。一來是問候哥哥的病情,二來是開誠佈公地表明自己的心跡。
我爹蕭長懋嗚咽著說:“子良啊,我知道你的心。我是被王寶明和蕭鸞這倆人氣的!”
我二叔很詫異:“哥,你是說咱堂叔蕭鸞嗎?”
我爹說:“是的!我心裡特別不喜歡這個傢伙,因為他是個福德惡薄之人!”
我二叔蕭子良說:“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都是自家叔侄,哥你就消消氣吧。”
此後不久,我爹、太子蕭長懋就一命嗚呼了。
於是我們全家人都哭我爹,我爺爺齊武帝也哭得肝腸寸斷,糾結萬分。哭得太厲害,我爺爺也生了病。
老了,戀家人,我爺爺吩咐我二叔蕭子良日夜守在皇宮裡陪伴他,叮囑我改住東宮,每隔一天去看望他一次。作為大兒媳,伺候公爹也是應該的,我母親王寶明每次都陪我一起去。
這樣過了幾個月,表面波瀾不驚,底下暗流洶湧。
王融這時候是我二叔蕭子良西邸兵馬的實際掌管人,他和竟陵八友的其他七友,經常帶著西邸部屬們去皇宮值班陪護,白天上班,晚上下班,兩班倒。衛尉蕭鸞掌握著皇宮禁衛軍,他的人和王融的人一樣,也是兩班倒。
蕭鸞下班的時候,王融上班去了。蕭鸞就找到王融所欣賞信任的太學生魏準,又是威脅,又是利誘,把魏準的膽子都快嚇破了。
王融下班的時候,蕭鸞上班了。魏準到王融那裡慷慨陳詞,說:“王公乃東晉名相王導的六世孫,何不趁此良機,立竟陵王蕭子良為帝,建立殊勳,名列公卿,重振琅琊王氏昔日之赫赫威風?”
王融深以為然,對魏準說:“此事務須保密,你不要對外人說。”然後王融就瞞著我二叔蕭子良,連竟陵八友的其他七友都瞞著,私自偽造了我爺爺傳位給我二叔蕭子良的遺詔,命令隨他進宮上班的西邸部屬們外面穿上便服,裡面穿戴鎧甲,身上暗藏兵器。
這一天,我爺爺齊武帝的病情突然加重,昏迷過去了好久。大家大驚失色,都以為皇帝已經駕崩了,一聽到皇宮裡有哭聲,連喪服都穿上了。
王融聽見哭聲,以為時機來到,就大喝一聲,下令西邸部屬們脫掉便服,露出鎧甲,掏出兵器,說:“先帝大行!遺詔以竟陵王蕭子良繼位為天子,詔書在此!汝等即刻阻斷中書省閣口通道,東宮人等禁止入內,違者殺無赦!”
我二叔蕭子良正在失聲痛哭,忽然見此變故,驚得呆若木雞。
正在這時,活該王融倒黴,我爺爺又活過來了。大家都知道金庸在武俠小說裡描寫過,全真教教主王重陽以詐死之計,拼盡最後力氣廢掉了歐陽鋒的蛤蟆功。其實這一招,我爺爺齊武帝蕭賾在現實中真的使用過。
這個計策是衛尉蕭鸞出的。我爺爺蕭賾雖然熟知兵法,但那是行兵作戰的兵法,跟政治鬥爭的兵法還不是一回事兒。政治鬥爭的兵法,大陰謀家蕭鸞比起我爺爺蕭賾來,明顯更勝一籌。我爺爺蕭賾自以為得計,卻沒有想到這是蕭鸞的計中計。
我爺爺齊武帝蕭賾重新活過來,沉聲喝道:“衛尉何在?”
衛尉蕭鸞帶兵衝進來,聲若洪鐘,震得大殿轟然作響。他下令:“王融叛上作亂,與我拿下!”
王融就被抓了。
我爺爺齊武帝蕭賾滿眼含淚,對我二叔蕭子良嘆息道:“唉,你呀!”
衛尉蕭鸞又大喝一聲:“扶竟陵王下殿!”我二叔蕭子良就被扶出了殿外。
我爺爺說:“叫法身進來吧。”
法身是我的小名。叫法身進來就是叫我進來。我媽王寶明早就急不可耐了,一聽到宣召,趕緊陪著我從中書閣口通道跑進來。
我爺爺說:“傳旨,立南康王蕭昭業為皇太孫,繼承我的皇位。加蕭鸞為侍中、尚書令,與竟陵王蕭子良共同輔政。”
又叮囑我說:“我死之後,五年之內,國家大事先託付給給輔政大臣,你不要過問;五年之後,你再親自處理,不要交給別人。如果你自己執政沒有做出什麼成就來,也沒有什麼可遺憾的。如果你還想念爺爺的話,就應該好好幹。”
說完,他死去了。這一次不是詐死,是真的死去了。我哭得稀里嘩啦的。
接著我當了皇帝,我母親王寶明當了皇太后。我外公王曄被追封為金紫光祿大夫,我外婆桓氏被封為豐安縣君。
我二叔蕭子良被損友王融所害,變得精神恍惚。他眼前總是浮現我爺爺蕭賾滿眼含淚的樣子,耳邊總是迴響我爺爺的話:“唉,你呀!唉,你呀!唉,你呀”我爺爺去世沒多久,他就到西天極樂世界見佛祖去了。
我母親王寶明還要營救王融。但是蕭鸞把皮球踢給了我二叔蕭子良,說:“這事兒你得找竟陵王,只要竟陵王同意放人,我就不怕下面人說閒話了。”
兩個顧命大臣,現在只剩下蕭鸞了。
有一天,我正在壽昌殿為我爺爺齊武帝籌備逝世一週年祭禮,蕭鸞忽然帶兵衝了進來。不好,他們殺了我的侍衛,要殺我!我就拔劍自殺,可終究勇氣不夠,割了脖子沒死成,又把脖子包紮了,逃跑到西弄。
蕭鸞獰笑著把我殺了,然後逼著皇太后、我母親王寶明給我編織了很多罪狀,宣佈我是無道昏君,他是替天行道。那時候我的屍體已經被蕭鸞派人用小車拉到了宦官徐龍駒的住處。
我二十歲當皇帝,還差十天就在位滿一年了,享年二十一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