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實驗中學這種寄宿學校,最不缺的就是生活氣息。
晚自習下課,大家一起去操場吹吹夜風散散步最舒服。
接到徐慶舟說去不去走走的簡訊時,百里顰沒多猶豫就答應了。
晚上操場燈光很暗,有學生,也有住在教職工宿舍區的居民,來來往往看不清是誰。比起被校規約束的白天,理所當然地自由許多。
他倆繞著操場走,徐慶舟先開的口。
“笑笑考得怎麼樣?”他問。
她在家基本就是個外人。這話百里顰也沒直說,笑著說:“我還沒回去呢。”
徐慶舟沒為難她,若有所思點點頭道:“我要去他們初中教書了。”
中考完畢,原先的語文老師該結束假期回來了。徐慶舟完成了代課的任務,理所當然也要回自己的生活中去。
“啊,感覺我都還沒習慣叫你‘老師’,你就變回原形了。”百里顰手背在身後說。
徐慶舟只笑。
他們悠閒地散著步,他忽然問:“你有沒有考慮過將來的事?”
“嗯?”
“顰顰,”徐慶舟自顧自地說,“我打算工作一兩年就把戶口遷出去。”
百里顰心不在焉:“為什麼?”
“我還是會繼續照顧爸媽的。不過呢,你也知道,我不是被遺棄的,所以,總還是想著找一下親生父母……”
她看向他,眼睛亮晶晶的:“找到了怎麼辦?”
“唉。”他嘆了一口氣,這時候緩緩苦笑起來,“再說吧。”
又是沉默,好長的思索過去,徐慶舟再度開口。
“顰顰,如果,”他說,“我是說如果。我對病人的辛苦之處,也是再清楚不過的了。如果你生活有什麼困難,不,沒什麼困難也行,將來一個人累了、煩了,能想到我——”
徐慶舟朝她露出一個乾淨而純粹的笑容:“我會很樂意陪你度過餘生。”
百里顰一頓,卻並不驚訝。她靜靜地向前走,花幾步輕鬆地超過他。
女生轉過身,忽然抬頭回報給他微笑。
她剛想說什麼,只覺得手腕傳來一股力氣。
百里顰來不及反應,就已經被拉著遷移起來。雙腿本能地邁開,眼前是無盡的黑夜,夏日的晚風撲面而來,月光照不到這裡,然而,她還是看清了他的背影。
她不由得發笑,在吹散不安的夜風中。
李溯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出了問題。跟蹤本就夠愚蠢了,他原本也打算安安靜靜待到最後,但百里顰向別人綻放笑容時,他卻還是害怕了。
她是……恐懼。
“真是敗給你了。”李溯悄無聲息地說。
她是他的恐懼,他的雀躍,他的嫉妒,他的期望。
百里顰是李溯的軟肋。
他們拼盡全力奔跑,毫不猶豫撞進一望無垠的黑暗裡。
☆、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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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得累了,他們才一前一後放慢腳步走起來。
李溯原本握住她的手也鬆開了。
他默不作聲朝前走, 百里顰則仰著頭, 這時候,他忽然說:“你打算回他什麼?”
“……李溯, ”其實百里顰並沒有譴責的意思,不過, 她還是沒放軟語氣,“你偷聽我們說話嗎?”
“對不起。”這人認錯倒挺快。
百里顰站定。
這一帶少了路燈,月光自然而然明瞭許多, 彷彿尋到縫隙的湖水, 透明又淅瀝地傾瀉而下。
她回頭, 呼吸漸漸平緩下來,才發覺這是他們當初搬桌椅時走過的路。
“想去植物園。”百里顰忽然自言自語一般開口。
“現在?”李溯轉身, 蹙眉時拉扯起旁人的心, “不行。”
“為什麼?”
“太黑了, 而且是夏天。有蛇的, 蟲子也很多。”他說。
李溯自己倒無所謂, 大晚上的進山對他來說不算罕見,但視線挪動,在百里顰白皙的手臂與脖頸間流連一番, 他覺得不去是最好的選擇。
“真不行?”百里顰露出任性的一面, “在門口轉轉也不行?”
她還不知道自己對李溯而言殺傷力有多大。
李溯遲疑,末了輕輕哂笑,低下頭說:“鎖了門的。”
他以為能奏效, 然而,於百里顰而言幾乎就是通行證。
她轉身,快步朝前,像風一樣穿過手指。植物園的鐵門果然是鎖著的,然而,正如它攔不住李溯一樣,它也阻擋不了百里顰。
她甚至沒有半分猶豫。
百里顰助跑上前,攥住鐵欄朝上,輕而易舉抵達頂端,隨後熟練地向下一躍。
李溯沒料到她會這樣。
“餵你——”他好久沒這麼著急過,擔心她受傷,也像害怕她把自己甩下。李溯飛快上前,以毫不遜色於她的動作攀過鐵門。
“姐姐,”李溯像是真被她逼急了,“算我求你,今天不要進去。”
百里顰本來只是無聊,意外發覺李溯正在愧疚當中。她覺得好玩,索性強裝冷漠,別過頭說:“誰讓你打斷我和我表哥說話的。”
夏天開始至今的悶熱似乎都堵在胸口,李溯語結了半晌,最終只能吐出“對不起”。
她不知道他聽了多少。
實際他也沒聽到多少。
光是徐慶舟一句“我會很樂意陪你度過餘生”,就有夠令他慌張的了。
在李溯從未遇見過什麼難題的人生裡,彼時毫無疑問就是絕境,他只能那麼做,他也只知道那一種做法。
不論任何事,他向來都遊刃有餘,手足無措是陌生的。
但現在,李溯確切感覺到了侷促。
見他一臉陰鬱,反而是百里顰讓步。她本意就是捉弄他,因此也不想鬧大,掉頭回去,抓住欄杆向上。
不費吹灰之力,百里顰就重新抵達鐵門頂端。
她回頭,發覺李溯還站在原地。
悽清的月光下,他靜靜地望著她。
他眼睛顏色淺得泛灰,頭髮也被夜色洗過,透出靜謐而虛假的色彩。
百里顰舒了一口氣,心軟得一塌糊塗。她索性坐下,一隻手撐著鐵欄,另一隻手向他伸出去,就這麼輕飄飄地召喚道:“好啦,不嚇唬你了。我沒有怪你的。”
李溯這時候才有所反應,好像畫中人漸漸活過來。
他走近,走到她身邊,不急著攀上去,抬頭望著她問:“你會和他度過餘生嗎?”
他的目光使她心悸。
百里顰搖搖頭,像被催眠般安靜起來。她說:“我有別的人。”
倏忽之間,在說出那幾個字的時刻,她漸漸有了底氣。
“我想跟別的人一起。”她短暫地微笑。
李溯沒再問下去。她的手仍懸在半空中,這時驟然被握住。李溯抓住她的手,她玩笑似的去推他,結果卻碰到他